第5章 叁
作品:《[刀剑乱舞]交盏倾杯》 1.
他稍稍将遮挡住视线的斗篷捋到头顶,便见着自家近侍一手拎着被浸湿的羽织,满脸焦灼地走了过来。
“主!您这是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好我马上会来接的吗?”
“我洗得快,便四处逛了逛,让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
长谷部却像是完全没有放下心来,喋喋不休道:“连外套也不穿,还弄湿成这样,又在温泉摔倒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青年嘴角抽了抽:“......只是普通的走了走而已,我没事。”摔倒就算了,那个“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在心里疯狂腹诽着,他看一眼身旁的金发男子,却忽而想起还未曾向对方讨要过姓名,只得改口道:
“正巧碰到他,就一起回来了。”
长谷部明显与跟主人独处时不同,言语间多了丝上位者的气势,只是面对审神者稍稍卸去了那份厉色,用难以捉摸的速度使语气变得低顺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矛盾的气质:“这么冷的天,您可真是......”
“腰带。”
“......啊?”对于被打断这件事颇感不快,长谷部再度皱起眉头,看向插话进来的金发男子,“说话给我说完整,山姥切国广。”
——原来叫这个,青年默默地记下。
山姥切却没有理会他的责问,只是盯着青年看了一阵,在收到青年愣愣的回望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将双手探入了对方的斗篷里。
面对突然将自己包围的付丧神的气息,青年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山姥切的呼吸掠过他耳畔,碎发刺得那一块皮肤微微发痒,他下意识想要退后,双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并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待到后腰处传来他人手指的触感,青年才察觉,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拥抱。
本就系得不大规范的角带,因着奔跑的原因变得更加松垮了。
只是斗篷披在身上,青年全然未觉浴衣已经有些敞开,亏得面前这人眼尖,竟能从斗篷若隐若现的缝隙里面窥见一点情况。
“你!?”
长谷部原本想要冲过来阻止的动作,在看到审神者怀里的幼虎后忽的顿住——即使仍板着脸,也能明显地看出他眸底的惊讶。
山姥切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为青年解下角带后,稍稍退远半步,一手衬拢着青年的衣物,一手抓着带子另一端,先是在对方腰侧层叠绕了两圈,再借灵活的手指穿插好一个漂亮的浪人结;待到折口皱褶被展平,便轻轻将结推转至青年后侧,最后抓住角带翘起的两端,稍紧了紧,又替他整理好有些歪斜的衣襟,才将双手撤去。
一气呵成,且全程面无表情。
“谢、谢谢你。”青年磕磕巴巴地说;没了先前被人圈住的紧张,他终于能动了。
山姥切半垂着眼帘,没什么反应,绕过他们,独自去了厅门那边。
“你这家伙,即使是......”长谷部正想要叫住对方,便见着障子门被刷的拉开,从里头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喂——长谷部!天气这么冷,就别光站在外面说话了,赶紧让主人进来吧!”
2.
审神者有些局促地坐在上塌,桌上摆了暖身的热茶。自杯中腾起的水雾对面,是林林总总几十位形貌各异的付丧神。
他将斗篷的帽子放了下来,露出还有些湿润的头发。
长谷部在青年身旁沉默地站着。从他的角度往下能窥见主人略显幼态的发旋,乌发在青年肩膀处弯折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拖拖沓沓披散下来,被暖灯一照,成色像浸过水的煤玉。
他有点儿走了神,但没人察觉,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久别未归的审神者身上——他们大多还是第一次见得主人真容。
部分心思活络的刃者见了窝在青年怀中的幼虎,与同伴对视一眼,相觑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青年与众人相对而坐,内心纷乱如麻。他强自镇定着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番措辞:
“久疏问候,这几年来,辛苦诸位留守我的本丸。”
之前招呼他们进来的那位付丧神双手抱胸,几撮短发翘起,活像小犬的耳:“场面话就不用说啦,长谷部已经解释过大概发生了什么,你能回来就是最好的事情。”
“谢谢、呃——”
付丧神看出他的踟蹰,爽朗地笑道:“咱是陆奥守吉行,曾是坂本龙马的佩刀。嘛......过去的事情忘记了也没什么关系、看清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对啊主人,没有回忆就重新去创造好啦。”他循着声源望去,是一名红发的少年,着爱染明王的T恤,打扮并不十分古典,与身旁另一位背大太刀的孩子贴着肩膀坐在一起,似乎关系很好。
他们身后好像还躺着一位,但被两人有意挡住了。
“我叫萤丸,他是爱染国俊,都是来派的刀。”背大太刀的孩子说话了,他呵呵笑着挪了挪屁股,用披风将身后的人遮得更严实了些。
“后面的那位也是来派的吗?”审神者指了指萤丸身后探出的双腿。“是在......睡觉?”
“唔——~!被发现就没办法了、对不起,国行他就是这样的人......”爱染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转身拿刀柄去轻戳躺倒的付丧神,“国行,快点起来啦——”
青年却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没关系,让他睡吧。”
“一如既往惯着那家伙啊——”左侧另一位少年支着下巴说话了,他微微吊起的眼紧盯着审神者,嘴角小巧的黑痣随着双唇开合也在小幅度地颤抖,十分吸睛,“呐,你不会真的把我们给忘了吧?”
那目光好似要将人洞穿,青年噎了一下:“这个......”
“该不会是什么借——”
“清光!”
样貌乖巧的付丧神抓住了同伴的手腕,制约着不让对方站起来。只是似乎没有控制好力道,惹得那人一身轻呼。
“很痛啊,安定!”
被喊作安定的付丧神从善如流松开了手,声音是与本身实力截然不同的轻柔可爱:“你说这种话,会让主人很困扰的。”
“......困扰的到底是谁啊......”
3.
“我说你们两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吧。”从后方走过来的男子将两手搭上他们的肩膀,安抚道,“好好听主人把话说完。”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从着装上看来,二人应当同属土方家。
“兼先生......”
“事到如今,也只能重新介绍了。”男子面向上塌,一手拨弄着耳侧的长发,率先介绍了自己:“我是和泉守兼定,土方岁三使用过的名刀,这位...”
“堀川国广,是兼先生的助理!”
“...嘛,他擅自这么说的。”虽然没有直接承认这个身份,但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朝另外两人努了努嘴“说真的,主人你不在的话,大家都会像这样变得松懈,所以,以后还是别离开太久了。”
“啊、兼先生,说了我要说的话......”堀川笑意盈盈的。
“......闭嘴啦。”和泉守有点儿害臊,干脆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赶紧跟主人重新认识一下。”
长相更为乖巧的付丧神闻言,换了正坐的姿势,对青年道:“我是大和守安定,如您所见,是冲田总司的爱刀之一。”
“......加州清光。”
见往日提起主人总是健谈的伙伴如今一反常态,大和守只好替对方补充:“我们是第一批来到本丸的刀,到目前为止也积累了很多与溯行军的战斗经验,请尽管使用,没有关系。”
“这不是挺有干劲的吗。”留着一茬胡子的高大付丧神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那么我也......长曾弥虎彻,请多指教,再次的。”
“连真品都不是的家伙在抢什么先手呢。”明明说着傲气的话,声线却十分温润,青年的目光几乎很快就被这名着装华丽的付丧神吸引过去,他似乎也是刚刚洗漱完毕,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上正装,但即便是常服,绣纹也相当考究,束成一道马尾的樱紫色长发质感柔顺。
“我是蜂须贺虎彻。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不要把我和赝品混为一谈。”
“既然先来的诸位都作了介绍,我们也不能失礼啊。”——又一位付丧神也发话了,他周围簇拥着一群更为年幼的孩子,着物亦是气度非凡,只是不同于蜂须贺的矜贵,较之要更含蓄一些,“等候多时了,我是一期一振,与弟弟们一样,是粟田口一派的刀,今后也要继续请您多多关照这些孩子了。”
终于等到兄长出场,性格较为活泼的短刀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面好奇地打量着青年、与同伴窃窃私语,一面有些雀跃地介绍着自己。轮番的「藤四郎」钻进耳朵,以至青年思绪略微混乱。
他微笑着不住点头,以回应众短刀跃跃欲试的热情,只是这其中,似乎还有一些不大喜欢说话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他对着身材最为矮小的付丧神问道,“斗笠好可爱啊。”
紧紧牵着另外两位的手,是怕生吗?
......但或许他们对自己来说才是生人?
说起来,三人所在的这一处不知是怎么回事,莫名弥漫着悲伤的气息。青年见着他们身上的僧袍,凝眸思索半刻,双掌合十,行了个礼。
“......唉。”愁生两靥的樱发僧人叹了口气。
等等、为什么叹气?难道礼节有误???
青年久违地想起高中时代被老师喊起来做题的心路历程,手心紧张地渗出了汗水,正尴尬地想张口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被身旁突然传来的笑声吓了一跳,险些咬到舌头。
“——嘎哈哈哈哈!今天也搞不懂你们左文字一家啊!”
4.
“岩融,太大声啦。”身形小巧的少年扯了扯他的袖子。
“哦?抱歉抱歉、”与同伴体型形成强烈反差的付丧神挠了挠头,对着青年豪放一笑,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刚来没几天就听他们说主公去了别处,今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意料之外的小啊!”
青年好不容易维持住上扬的嘴角又抽了抽,长谷部很快便反应过来:“你这家伙对着主人说什么失礼的话呢!”
“哈......拿薙刀的标准来说,人类确实算不上什么。”青年好脾气地应承,只是隐在斗篷里的手用力盘了一把小老虎,直把这软绵绵的幼崽揉成饼状。
“即便如此,您也是最好的主人。”长谷部趁机吹了一波自家审神者,紧接着又收敛了柔和的表情,审视一圈厅中众人。
他发现了盲点。
“你们三条家没到齐?”
“嗯?哦,你忘了?本来就没齐,对吧今剑。”岩融用怜惜的眼神看着长谷部。
“天下五剑哪有那么容易出来嘛。”小个子的付丧神附和道。
长谷部拼命抑制住自己想将本体出鞘的冲动:“......我是说,另一位。”
“不在吗?”岩融眨了眨眼。
“不在呢。”今剑跳上岩融的肩,再度附和。
“他前阵子说过‘关于主人的事已经提前知道了’这种话,所以才没有来吧。”始终在一旁微笑、神官打扮的付丧神终于开口了。
“又这样擅自行动吗,真是随心所欲啊。”与三条家众位隔着一段距离的男子接话道,只见他慢悠悠地起身,吸引了众人注意后,嘴角带着妖冶的笑意朝审神者走去。
“你好。”不太适应他人的靠近,青年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上半身紧张地稍稍后仰。
他总觉得对方这笑带着些探究——果不其然,付丧神说话了。
“嗯——果然已经没问题了吗。”
“诶?”
“靠近到这种程度也不会起疹子呢......真有意思,可以摸摸看吗?我会轻轻的。”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真的伸出手,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青年因混乱而渐渐烧红的脸颊。
“还是离主人远一点吧,笑面青江。”
“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笑面青江!”
“......哼哼、长谷部就算了,几年过去,连石切丸你也变得无趣了呢。”二人的劝责并未产生什么影响,他哼笑着转身欲回自己的座位,“好不容易能见到,不趁此机会多看几眼的话——也许以后再也不到了哦。”
“不会的。”
男子转身的动作一顿。
青年脸颊还带着余热,仰着头又一次重复:
“我不会再离开了。”
“是吗。”
他背对着审神者,轻笑一声,心里想着白寿衣似乎比往日还要重上一些,竟压得肩膀都沉甸甸的。
5.
“......以上,具体的安排,我会回去拟写一遍,明天再让长谷部通知大家。”
“是——”
“了解~”
“拜领主命。”
“对了......”下令散会后,青年将怀中已经昏昏欲睡的幼虎抱了出来:
“这是谁的宠物?突然出现在温泉里,我就一起带过来了。”
“退,大将在叫你哦。”
“那、那个......”顶着一头蓬松银发的付丧神从兄长背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身上还挂着其他四只小老虎,似乎累得够呛。
软绵绵的生物总是引人好感,青年笑眯眯地蹲下来,待少年伸出纤细的双手,便将幼虎送入了对方怀中。
虽然很想摸摸这孩子的头,但他努力忍住了。
“真瘦啊,你平常有好好吃饭吗?”青年问完又自顾自笑了笑,“想差了......付丧神应该不会有身材上的困扰。但是带着这么多‘朋友’,战斗请一定要小心一点。”
“谢、谢谢,主公大人......”
“回去吧,剩余的时间我去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
“是!晚、晚安!”
他朝频频回头的五虎退挥了挥手:“祝你做个好梦。”
“我也回去了哟,主公大人。”少年将金色长发拢到颈后,牵起五虎退的手。
“嗯,也祝你好梦。”
“是~”
其他人也相互道过晚安,相继出了花厅。在短刀们被一期领走之后,一直没有参与对话的药研叫住了长谷部。
“大俱利伽罗的那点伤,其实走两步也不要紧。”
“我只是顾虑到他的想法,才单独通知的。本来不合群的家伙就够多了,没必要非得聚在一起。”长谷部蹙着眉——毋宁说他的表情在面对其他刃者时就没有舒展过。
“那,烛台切呢?”
“......忙着准备明天的接风宴。”
“但愿你不是出于私心才这么做。”
“没有必要。”长谷部言之凿凿。
药研古怪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从褂子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抛给了身旁听得一头雾水的青年。
“对感冒很有效。
——你鼻音很严重那,大将。”
“唔。”青年接过小瓶,朝他道了声谢。
一直在外头倚着门框的山姥切盯着药研看了一会,没有要回青年身上的披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6.
送走药研后,主仆二人留在大厅,稍稍谈了些有关战斗的事情。
长谷部将茶几重新收拾整洁,对着青年担忧的脸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无须太过担心,等亲眼见到那群家伙杀敌的样子,您就不会再把它们当作人类的小孩看待了。”
“是吗......”
“毕竟就连五虎退那种体型,也是可以一击一具尸体的。”
“......”老实说他有点被这反差震惊。
“已经很晚了,这就回去让我侍候您就寝吧。......嗯?”
“怎么了?”青年刚重新戴好斗篷的帽子,微微往厅外探出头,便见着长谷部将疑似半途折返的五虎退给拎了进来。
“时间到了就乖乖去睡觉,不要老是粘着主人。”
“你忘了什么东西吗?”青年摆摆手示意近侍将人放下,朝少年柔声问道。
五虎退摇头,又点头:“因为、我之前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一期哥说要好好地打招呼才行。嗯,主公大人......”
“在听哦?”
少年紧紧地抱着老虎,依稀可见眼底打转的泪水:“那个......欢迎您回来。”
他凝视面前瞳色与自己相近的少年片刻,琅然一笑,在幼虎好奇的目光下,终于伸出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
如想象中一般绵软的手感。
“我回来了。”
“今后也请你跟我一起,继续为历史而战吧。”
7.
和室被炉子熏得很暖。长谷部跪坐在蒲团上,往香篝里添换新米。办公的案几旁,青年已经脱了斗篷,正对着脚踝上的泥点独自出神。
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长谷部将斗篷拿起来才回神。他仰头去看近侍忙碌的双手,洁白的手套与这件斗篷形成鲜明的对比——它已经被用得破破烂烂了。
山姥切或许是不大中意洗澡的类型。他想。
刃者们各有各的特征,并不难认,只是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要说每一个都能准确地辨别,他其实把握不大,于是暗自决定今夜多下一点功夫。
狐之助贴心地递来了带图片的名册。它从青年去泡温泉那会开始就一直很沉默,而今更是不愿多言,只充当着背景板的角色。
他逐个翻看,将其中的刃者形象与方才接触过的付丧神一一对应——
却意外发现有几个生面孔。
俱利伽罗......好像是药研说过的。
明明没有出阵,为什么会受伤呢?有点在意。
烛台切也是——当时气氛实在太过微妙,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被瞒了一些事情,但初来乍到,还没法酝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即便知道近侍或许会知无不言,却也只愿多做、不敢多问。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虽然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算是不错的开局,想起懂事又可爱的短刀们,他不由得微笑。
“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吗。”长谷部已将一切收拾妥当,于主人身侧坐下。
“唔。差不多......”
他们关系较之前“缓和”了些,但青年仍然无法参透自家近侍的想法。他对两人之间这种单方面的熟稔不是很满意。
当务之急还是工作。这么想着,他给笔尖蘸了墨水,对照狐之助给的名册,开始着笔札书。
“我对大家的喜好还不了解,安排内番的事,还得麻烦你在一旁指导一下。”
长谷部接过名册,点了点头,只是从善如流地关切,话里并不掺杂多余的情绪:“您脸色很疲惫,还请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一切杂事都可以让我代为处理。”
“这种程度的事情,还谈不上勉强呢,只是要耽搁你的睡觉时间了。”他垂下眼帘,将视线落在纸笺上,即使没问这算不算越俎代庖,却也知道此行不妥,若最基本的给从属下达指令也算“杂事”,审神者这一职位,只怕是要找不出所谓的正事来做了。
他原本将近侍定位成通俗意义上的心腹,现在看来,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那是某种更进一步的奉献关系。细想之下,还有些使人悚然。
长谷部不知主人的内心活动,面上不显倦色,已然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寥寥几笔勾出合适的人选,还在每个人名字的旁边写下了特别批注:“刀的话,睡与不睡都没有什么影响,连夜办公或是其他、请您万事都吩咐我吧。”
“基本上对干活有兴趣的都在这里,但是,其实只要是您的命令,无论是谁都必须......”
付丧神话到一半,不知为何忽然没了声音,青年歪着头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抱歉,我走神了。”
“你困了吗?”
“不,没有的事。”长谷部与他对视,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只是忽然想到,您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安排内务之前总是喜欢考虑我们的喜好。”
这一点,即使是忘记了所有,也没有变化过。
“这不是挺好。”青年将手肘支在桌上,“如果能做喜欢的工作,效率就会变高。”
作为实习档案部曾经的御用管理,用人之道,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付丧神心知青年并未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便只是垂下头研墨,克制地温声附和。
8.
“那么,请您好好休息。”
“你也是,明天见。”
隔扇被缓缓合上,青年这才抽出空来打量自己的房间。
他与刃者交流总是留几分谨慎,对着近侍更是容易纠结措辞,是以一晚下来,精神消耗十分巨大。
这和室相当宽敞,家具却不多,反而显得空寂。塌边横挂一幅写意卷轴,黑白的锦鲤,很灵动。壁柜上错落摆着书籍,大部分是百科,混杂数本野史小说。他目光四处流连一会儿,落在墙角的大提琴上。
“......原来在这里啊。”
他记得醒来后问加藤找过自己的琴,却没有找到,还以为已经在意外中被摧毁,原来是被以前的自己带到本丸来了。
长谷部离开前燃的熏香格外合他心意,存在感不高,却很安神,还有些忐忑的心这时也生出一丝倦怠,逐渐安定下来。他耷拉着脑袋,在心爱的乐器面前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又慢悠悠搬了凳子,抱琴正坐下来。
“上次给你调音还是来日本定居之前呢。”他自言自语道,“不对......可能我忘记了也说不定。”
指尖轻抚过琴颈,青年默默回忆着音符的数目,这间隙他又想起自己的老师,故土的风景还历历在目,那亲昵的笑声却仿佛是从世界彼端传来;他漫不经心调整过持琴的姿势,琴弓被拉动的瞬间,酝酿已久的乐音如期而至。
一曲滇西民歌。
他闭着眼,只是任由情感倾坠,眉宇间久违地显出松懈来,好似这世间终于无事能再忧扰他的心。
曲闭,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胸忽然开阔起来。
这是个好地方。
付丧神也都是友善的好孩子。
只有自己这半吊子的审神者不算合格品,但努力一下可以变得更好。
虽然总是时不时念起过去的事情,但若要两相对比一番,他还是觉得现在这种释然的状态要更加适合自己。
如今身边已经没有亲近的人,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常常会使自己陷入自我否定的「感情的枷锁」。就像老师说的一样,他这个人或许的确不合适跟同类打交道。
“......睡吧。”
青年叹息般嘟囔一声,将琴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正要和衣躺下,后脑勺触到软枕的瞬间,却突然听到障子门被轻轻敲打的声音。
9.
“您方便开门吗?”
是长谷部。
他放下了悬起的心:
“进来吧。
抱歉......我吵到你了吗?”
待到对方落座,他才支起身子,语带歉疚地询问。
自己竟全然忘记了,这边是还要住另一个人的。
付丧神本就穿得不多,在寒夜里一来一回,却丝毫不觉得冷似的,连声音也稳当,并无颤抖的迹象:“不......其实是我还有一事想问。”
“关于过敏的吗?”
“您知道啊。”
青年笑道:“开会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一直想问。为什么不问呢?”
“......只是觉得没有合适的时机。”
看见审神者抱着老虎的那一刻,大家几乎都自然地接受了。
但他不一样。
要说哪里不一样,却没办法三言两语讲清楚。他心知自己较之其他刃者要更偏执一些,或许是习惯了将自身位置摆低的缘故,在与审神者有关的事情上,他首先会下意识地选择花时间去考虑所有的可能,而不是跟随本心去行动。
必须要找到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结局完美的方案。绝对不能容忍任何导致自己重要性下降的可能。
是以他无论对着谁,总是在压抑本性。
但这一切的隐忍,在对上山姥切直白的眼神的时候,便转为了无力的愤怒。
或是出于本就心思不纯而日渐累积的敏感——他竟从里面读出了□□裸的嘲讽。
对于那些只因认识的够久就轻易取得主人信赖的付丧神,他多少是有些看不起的。
他来本丸的时间不长,毋宁说,其实比大多数刃者都要短。
即便如此,还是靠实力取得了审神者的信任。
但,人是会被时间影响的生物。
「第一把刀」。
如此珍贵而惹人妒忌的头衔。
他常常把主人的重用挂在嘴边,但真正最被青年喜爱的刀,真的是他吗?
“长谷部?”
“......啊、是。”
青年担忧地看着他:“你一直在走神,是累了吗,不然还是下次吧?”
“抱歉,下次是指......?”
“你连这都没听见啊。”青年挠了挠头,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呆的?“我是说,正好你来问了,不如就拜托你帮忙试试过敏的阈值。”
言罢,他又指向枕边不知何时进来的小狐狸:
“狐之助先生说可以借此机会收集一下数据。......如果你累了,明天再来也可以。”
“不,请您现在就使用我。”付丧神坐直了身子,即刻答道。
青年对他如此郑重的措辞感到少许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反正思维构造不同,以后这样没法理解的事情也许还有很多,他决定从现在就开始习惯。
他朝付丧神伸出了手。
“那么就拜托你了。”
10.
“......这样,可以吗?”
“嗯......”青年看着自家近侍想要靠近又略感局促的样子,属实有点儿无奈。
他原本是想握个手什么的,没想到刚一伸出手掌,近侍便乖巧地把脑袋伸了过来。
只好上手捋了一把。
手感有些刺人,但也挺蓬松,长谷部的发质与他不同,更为硬挺,也很轻,让人有种容易折断的错觉,但事实上,与大多数亚洲人一样,这位付丧神的发丝相当柔韧,属于不好打理的类型。
除了触感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
“摸一下就好了吗?”
“嗯,我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付丧神把身子重新直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青年微妙地捕捉到了这点情绪。
难道是喜欢被摸头的类型?他收回了手掌,暗自思忖。
狐之助这时说话了:“零距离接触毛发数值正常,接下来请试一下皮肤。”
付丧神这时似乎又精神起来。
他本想触摸对方的脸,但又觉得摸男人的脸有些奇怪,而且被这虔诚坦荡的目光注视着,莫名生出一点诡异的耻感,便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改口道:
“请把手给我吧。”
“是。”
他小心翼翼地脱掉了对方的手套。
这是一双令人羡慕的手,连骨骼都恰到好处的优秀;既不过分纤细,也不太过粗犷,关节处的弧度十分赏心悦目。
青年不由得有些羡慕,他的指节虽然也修长,但却没有这种「俊」的的气质,加上不怎么做体力活的关系,掌心的肌肉都是软的。
付丧神的手让青年握着,只是耳根微红,没有别的动作。
——要是狐之助不在就好了。他想。
室内昏暗,青年并没有看出近侍脸色的变化。两人的手稍稍交握过,便松开了。
青年朝狐之助摊开掌心,说道:“除了能更清楚地感知到气息以外,没有什么排斥反应。”
“灵气的波长很契合。吾辈在想,或许是契约的关系,才中和了负面影响,如果有可能的话,想抓一只敌刀来试试呢。”狐之助摇着尾巴打了个呵欠。
付丧神适时整理了一下表情:“以防万一,出阵还是戴上布面吧。......您想睡了吗?”
“吾辈也想睡了!就在外面的房间,审神者大人要是有事可以叫吾辈哦。”
“好。”青年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长谷部。”
“能被差遣,我很高兴。”付丧神跪坐在榻榻米旁边,服侍青年躺下。
他俯身轻柔地为主人掖好被子,虽然随身带着本体,将其搁置在地上的时候却并未发出过任何不悦耳的声音。
“主,您一点都没有变。”
“是吗?”青年显然不大适应这样被人伺候,目光越过付丧神的肩膀,看障子门外遥远的月色。狐之助已经出去了,没有来自另一方的目光,他藏在被褥里的双膝略微僵硬,嗫嚅着对近侍说:“......对不起。”
“为什么为这种事道歉呢。”
“不是......”青年收回目光,对上付丧神的双眼,有点儿拘谨,“我来晚了,让你淋了雪,对不起。”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痕迹,但他还记得第一眼见到对方的时候,那一小片濡湿的肩膀。
气温这样低,想要飘落在身上的细雪马上化去,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这个人在门外等了很久。
付丧神弯起嘴角:“是我太急躁了。知道主要回来以后,心情总是无法平静,即使知道还不是日子,总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看。有雪的话,正好可以冷静一下,所以、不必道歉,并不是您的过错。”
“可是——”正要回答,青年却警觉地止住了话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付丧神侧耳听了一阵,又摇了摇头。
“您太累了。”
付丧神烟紫色的眸子溶了素月的冷酷,明明在笑着说话,里头却找不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笑意的存在,甚至也无法解读任何其他情绪——青年觉察自己正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不由得内心惴惴。
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本来缓和的气氛又变得僵硬起来。明明应该有脚步声——但却不好意思再问了。
可能真的累了,这一天太过漫长。
他看着对方直起了身子,坐姿雅正,印有家纹的绸带垂落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肃穆圣洁的模样。
“睡吧,主。我不会再来打扰了。
……晚安。”
11.
拉开外层的障子门,寒气便扑面而来。
......心理年龄变小的原因吗,比印象中还要迟钝,反而有点棘手了。
他想着青年睡意朦胧的双眼,心中已隐约有了打算。
这个人忘记了一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至少现在,他们的起点已经被重新排列组合。
未来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他熄了廊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朝与近侍部屋相反的地方走去。
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付丧神蹲了下来,捻起一根不知是谁遗落在地上的银色毛发,随手丢入了庭院。
银发散发着健康的光泽,被风轻柔地送走,只一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他凝视着廊道之外、雪霭中挺拔屹立的竹枝,眸底是雾沉沉的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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