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灭门
作品:《杀手的自我修养》 顾靖离开的时候,夜色正幽悄。
傅渠立在门口,心慌意乱将这尊阎摩送走。顾靖不过在傅府滞留一天,傅渠却觉得这一日过得比一年还长。
天翻地覆,满目缭乱。
还赔上个儿子。
傅渠招呼家侍关上门户,匆匆往大厅走去。
有个黑影已候在厅中。
傅渠快步走上前:“大人,一切皆照您吩咐。”
“很好。”黑影回过身——这人一身黑袍,脸上戴个木面具,露出黑洞洞的眼。
是十二宫所派遣,此番执行任务的使者。傅渠不敢怠慢,正欲请他上座,这时,眼梢光影一闪,黑袍使者一旁忽然立着一名身量高壮的男子。
男子身后负双刀,正是蔺异。
蔺异双手环胸倚柱,冷眼旁观。
原来先前蔺异受埋伏,不过是与傅渠两两配合,一场好戏。
傅渠心中忐忑,面上却铺展笑脸,问道:“方才,在下见那顾靖神色正常,依旧谈笑风生,未见端倪,使者大人确定,他会在半路暴毙?真的……必死无疑?”
傅渠担心,毕竟事关他儿子傅慎性命。
仍能谈笑风生,才算正常,若是有半分痛苦神色,蔺异倒要怀疑。
蔺异冷笑出声,谑道:“傅大人既然心怀阙疑,不如亲身试试游丝针的滋味?”
“不必不必。”傅渠尬笑着应道。
傅渠不是江湖中人,不过傅家招揽不少江湖客,游丝针之名,傅渠略有耳闻。这是江湖中令人谈之色变的一种暗器。
几年前,傅渠曾亲眼见识。
当时有一名京官被调来淮城任职,走马上任不及半月,夜半三更死于家中书案之前,傅渠恰见过尸体。那人死时全身体肤完好无损,周身骨骼内脏未有半分伤,死去的样子如陷入沉睡,没有任何痛苦。
无病无灾,身强体健正值壮年的男子,莫名其妙猝死家中,仵作检尸之后,结论不过身有暗疾,劳累致亡。府中的江湖客却告诉傅渠,京官是命丧杀手双鬼刀的游丝针。
双鬼刀蔺异,傅渠当时才知此人。
姓蔺?傅渠问及此人年岁。
江湖客道不知,只知成名杀手一道已久,想来年岁不浅。
傅渠原想将其招揽至傅家,却听江湖客道此人极为桀骜,不受束缚,江湖中诸多杀手以其为首,并非金银珠宝可轻易招揽。若无十分把握,不要轻易招惹,反生祸患。
当时傅渠压下招揽心思。谁知蔺异竟也被收入十二宫,傅渠十分惊讶。此番来取顾靖性命的,正是此人,听闻此人于杀手一道声名极盛,从无失手,傅渠忐忑之心总算稍稳,再听那姓宁的女子说顾靖惊吓昏迷,心中越发安定,谁知方才骤见顾靖神色如常,言笑款款与他辞行,吓得他周身冷汗一通。
“傅某是想谨慎一些,”傅渠不由解释,“那顾靖的本事,朝中人人皆知,若是他……”
黑袍使者不耐烦听他说下去,“这个就不必傅大人担心了。”
傅渠怎么可能不担心。
顾靖是什么人?
抛开他顾氏嫡系子弟身份,此人年未及弱冠已堪称传奇。纵观大殷史上,少年奇才并非未有,如顾靖这般的,确确算得罕见。
十七岁崤山之役,凭五万兵甲对敌方五十万大军,将惯来骁勇的狄戎兵打得片甲不留。
这个年岁的少年,对于大多数世家子弟,是声色犬马,是金迷纸醉,是纵欢风流,而顾靖随父从军,驰骋沙场,已厮杀经年。可惜后来于一役中重伤,据说伤势极重,后虽伤愈,却再无力身赴战场。若非因此,如今成就怕更是不凡,世人无不叹息扼腕。
顾靖伤愈后,以身虚体弱,军中多务,无力操持为由,将那支他所组建的驰狼军交至先帝手中,辞去一应授封,家中静养。
本以为就此泯然,不久后,却在六子夺嫡谋逆案中立有大功。先帝驾崩,当今圣人登基,顾靖归朝,任参知政事,为右丞相,成大殷开国以来,最年轻荣升相位之人。
近两年,傅渠满耳闻得此人手段之如何可怕,行事之如何狠辣,桩桩件件,傅渠一想都心惊。当下顾靖辞官,归渭阳丁忧,傅渠不知他此番微服,现身淮城究竟为何,本也不想探知,可傅慎被他送至渭阳,同入虎口有何两样?
知子莫若父,傅慎性情傅渠向来深知,目中无人,无法无天,还是个榆木脑袋,落在顾靖手中,怕要尸骨无存。
若非因为傅慎,傅渠实在不想与顾靖横生枝节。作为顾氏家臣,背叛顾氏是何下场,傅渠太清楚。
风险太大了。
此刻木已成舟,傅渠不好两边得罪,只好讪讪道是。他心乱如麻,又试探问来:“只是小儿……不知小儿那边,使者大人可派人赶过去了?”他原先谋算,只要顾靖一死,十二宫派高手将傅慎于半道截回,傅慎不会有性命之忧。一切只当从未发生。
黑袍使者笑了一声,口气轻松:“傅大人拳拳爱子之心,真叫本使动容。傅大人不必着急,过些时日,本使自然将贵公子送与傅大人团聚。”
“可……”傅渠还待再言,忽听厅外脚步纷乱,一名家侍焦虑奔入厅中,连声大呼,“大人,不好了,一群黑衣人啊——”话尚且言未毕,曳然止于一声惨叫。
家侍被人自身后猛劈一刀,身后执刀黑衣人犹如罗刹,随着家侍倒地,渐渐显现。
傅渠惊愣原地。
黑袍使者冷笑一声,轻描淡写:“杀,一个不留。”
蔺异随黑衣人跃身离厅。
“你……”傅渠惊骇瞪视眼前人,心神剧震,“傅家与十二宫多年合作,你……你这是……”他扑身上前怒吼,“你的主上呢?我要见你主上!”
左右遽然出现两名黑衣人,扣住傅渠,将他压跪原地,难以挣扎。
黑袍使者近傅渠跟前:“本使奉的正是主上的命令。傅大人,多年合作,十二宫的避忌和效率,大人想必很清楚。”
傅渠多年庇托于顾氏,暗中却一直与十二宫合作,控制淮城,铲除异己。哪晓得为了儿子失尽神志,竟异想天开,要用十二宫之手杀顾靖。
杀不杀顾靖且是一谈,顾氏不仅仅只有顾靖一人,若是为救傅慎而杀顾靖,为顾氏所知,顾氏反借傅家为线索,拔树寻根,将十二宫挖出,那才是祸患。连年来,十二宫的章程隐秘,傅渠知道太多,顾靖是得死,而这番清洗,傅府同样一个人也留不得。
外面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忽如其来的突变令傅渠浑身僵硬,如坠冰窟,半句话也道不出来。他已然绝望,机关算尽,哪知算尽的是自己满门性命。
十二宫是什么实力?
哪里还有傅渠挣扎的余地。
黑袍使者声调无澜:“傅大人,别担心,很快,本使会将你儿子,送去与你全家团聚。”
“我明白了,傅慎在顾氏手中,我会为救儿子,向十二宫求救,也有可能会为了救儿子,向顾氏泄露出十二宫。未雨绸缪,十二宫当然会对傅家下手……”傅渠惨然道,“是我一念之差自寻死路,我认。可关于十二宫之事,傅慎半分不知晓,无从泄露半分,求使者放他一条生路。”
黑袍使者道:“一条生路,便是一份契机,一件小事,谁知后面会引出什么祸患?便是本使肯,主上也不容。傅大人,对不住了。”
世事之无常在于,它的来临之前不会有任何预警,或许与吃饭睡觉并无区别的小事,无形之中,牵引出之后的一切。傅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起因不过傅慎贪恋上区区一名当垆卖酒的姑娘,而今赔上傅家满门。
傅渠面如死灰,知晓自己必死,已然认命,但还是想为傅慎挣出一线生机。
“傅慎已在顾靖手中,若是顾靖死了,傅慎是死是活,已然无关紧要。可若是顾靖不死,大人却仍追杀我儿,才是反而暴露出十二宫。”
顾靖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淮城,傅渠绝境之下,忽然有一丝顿悟。
黑袍使者闻言,眼神一顿,沉吟道:“傅大人是聪明人,先前但凡有这番思虑,便不该生出利用十二宫去救你儿子的心思。”
***
傅湄自睡梦中惊醒,外方脚步声繁杂,遥遥听得有惨叫之声。
发生什么事?
傅湄行近窗侧,轻轻推窗看去,尚开了一道小缝,一阵寒意自背脊直下,将傅湄惊慑出一身冷汗。傅湄急忙将窗掩上,背身抵住窗户的双手颤抖不休,面色苍白如纸。
傅湄所居处较前厅远,是一座颇为偏僻的楼阁。位置虽远,但居高临下,傅府大半景致一览入目,可谓风景独佳。傅府是富贵人家,夜间灯火通明如白昼,傅湄一推窗便看到一副人间修罗场——一群黑衣人正收割式屠杀府内之人,居在府中的江湖客尚在负隅顽抗,但显然不堪一击。
刀光剑影,鲜血四溅,场面极为血腥。
傅湄大口大口深呼吸,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这是遭遇仇家了?
想办法,想办法,对。
她轻声呼唤外室守夜的女婢,“阿颖,阿颖!”脚步趔趄向外室走去。
女婢浑然不觉,尚在熟睡之中。
傅湄猛将她推醒。
“发生何事了?”女婢仍迷迷糊糊,乍见傅湄,一时惊讶。
傅湄尚要开口,房门陡地被推开,闪入一个身影来,骇得她险要尖叫。
“嘘,是我。”一名中年妇人伸手掩住傅湄的嘴,神色匆匆道,“女郎和阿颖换身衣服。”
“齐嬷嬷,发……发生什么事了?”傅湄颤着嘴唇哭道,“阿爹,大娘他们呢?”
“女郎莫要多问。”齐嬷嬷扯过阿颖,“赶紧把衣裳换了。”
傅湄如置身混沌,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和阿颖交换衣服。
阿颖此刻也一头雾水,似乎听得室外异样,正要去开窗,便被齐嬷嬷横臂拦住。
齐嬷嬷随手抄起花瓶,猛敲阿颖后颈,将昏迷的阿颖扶躺在榻,摆出正在熟睡的模样,紧接拉着傅湄离开楼阁。
二人伏低身体,靠假山石遮掩潜行,齐嬷嬷身在傅家近二十年,地形极为清楚,后园僻静处有个小洞,傅湄的身形娇小,正好得以逃生。
傅湄不是傅家嫡出,不过庶女,她阿娘为小户人家女儿,生她之时血崩而死,是齐嬷嬷将傅湄奶大。
傅渠重男轻女,对一众女儿没多少关心照料,但也未有什么虐待,荣华富贵也算给个齐全。傅湄之母早逝,比得旁人自然弱势些许,但好在毕竟个个女儿都不受宠,独有傅慎一枝独秀,后宅之中倒没什么污糟事。
傅湄自幼无母,父爱无从奢求,镇日无聊多念了些诗书,明礼仪知世故,待下亲和,念哺乳之恩,对齐嬷嬷向来体贴,算得相依为命。齐嬷嬷早将她当亲女儿看待、照料。今夜骤生此变,脑中第一念头竟不是求生,而是傅湄。
脚步声急促,刀剑厮杀声向她们方向靠近,傅湄眼看他们一路杀将过来,是要往阁楼方向了。
后退是死路,往前就要迎上。
傅湄手足俱颤,背脊早已汗出如浆。
“躲在这里,我去将他们引开。越过这走廊的对墙角有个小洞,”齐嬷嬷指引出方向,“一会儿你看好时机,从那儿溜出去,你身量娇小,不易被发现。”
“齐嬷嬷,我……我害怕。”究竟年不过十六,傅湄哭的像个孩子。
“别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齐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皱纹如沟壑纵横的面孔上笑意蔼然,眼底有赴死的决绝,“不管发生什么,活着,就够了。”说完便窜身出去。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