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节三上

作品:《挟恶人

    挟恶人

    节三上

    “万重塔,千尺楼,百花含露覆温柔;十里路,一层素,点点春香不胜数。打枝头,挑红罗,鹊踏木条含羞走。酒后酣,梦乍破,缕衣青席凉初透。”

    子曾经曰过:“唯小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大字不识得几个的咱爹奉此为经典,自知晓我是个不带把的后,在养成我的过程中,常常引此据此。

    种种原由之下,咱爹短期目标是把我养成小子,长期目标是把我养成君子。我不知现在这种表里不一的状况是否达到了咱爹的阶段性目标,只知我骨子里脱不去卑劣性根。

    君子的世界观是很正的,我觉得我的也是很正的。什么立广厦,行大道,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什么先天下之忧为忧。我一直以为我心中格局很大,干着卖□□的事,还有闲工夫关爱卖白菜的人民。现在想想,我说是在意,说是关怀的,实际上都是痛痒无关的。天高地远,生民千万,这些都是过于弘大的概念,我做不了什么能撼动他们分毫的事,索性什呢都没做也是心安理得。

    我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劣性根。君子求和不求同,我却总反其道而行,可以说自打见柯怀哀第一眼起,我就在不断刷新自己下线。有些人只需一个对眼你就不难验证,你们是两种没有共性的人。就比如同样是浩如烟海的圣贤书浇灌下,我是伪圣贤,怀哀成了真君子。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日子因此终结,为了站在他身旁,活生生演成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

    何其哀哉,最哀哉的还不是压抑了本性,而是越演着脑子就越明晰,两个人哪里只隔了沟壑,分明是重山万岭。明明,他一介布衣,提三尺法,诰问天下的样子是我尤为爱的,现下让我又怕又恨。

    我就一直未曾想透过怀哀是如何将我看上的。官匪之别非是一般人眼中的阶级差别,更是里子就不一样。怀哀心系的家国大事,针砭时弊,种种又有哪样是可以与我谈起,获取共鸣的?

    若不是曾见过怀哀读书至半夜,一刹明悟,欣喜之后总是四顾茫然的样子。若不是见过怀哀与友人合奏时,渺远空灵的神态。若不是……种种,种种。我便真的信了看我遛鸟是怀哀今生最大的兴趣爱好。

    若说喜爱多少,怕是再没有人比我喜爱怀哀的多,怕是再没人比我更得怀哀喜爱。成婚来这三年可以验证这两句话的事不胜枚举。可我也越来越明白,喜爱是一回事,适合是一回事。若适合,由情到爱,由缘到分,一路都会走的无比顺和,是所谓天作之合。若不适合……这样的例子也不少,大多数痴男怨女走的都是这条路,能金石为开,修成正果的怨侣总是寥寥。

    若是……换一个适合的人,怀哀你该是所尝到两心相悦的欢愉也比现下的多吧。我今日别了侍中夫人后,又去见了好几户京城未出阁闺秀,都能排进待嫁名单前三甲。就是我失魂落魄,也被这几个姑娘所惊艳。都不该说是姑娘,她们从生下来就和我这粘着泥腿子味儿的姑娘不同,人家那是该叫小姐的。是朱玉在前,我这琉璃总免不了那股子土腥味了。

    我报的京城闺秀补习班早就课程过半,若说与开始有什么区别,无非是老师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接近于“朽木不可雕也”罢了。我开始装成越发不在意的样子,有事无事跳到怀哀面前展示毫无寸进的六艺,自嘲开解着自己还是有点微乎其微的进步的。曾几何时,我也是满心希冀,一步步做得小心而仔细,却一样……毫无寸进。

    笑久了,意味会越发苦闷,糊涂装多了,心里反而越似个明镜。那时怀哀也曾端正得与我说教,揽我入怀:“无恩,你无需强迫自己学这些,我喜欢上你时你也不懂这些,既然我从前便心悦你,今后亦会是如此。无恩,你无需不安,谁都不会比我更了解你,更心悦你,与你在一起时更欢喜。”

    我信怀哀的话,我信他的喜爱是恒常,因为我亦如此,可我不信,世事无常。喜爱之感或许是纯粹的,可人吶却复杂无比,我可以一边沉溺于情爱的甜津蜜池,一边不得欢喜,因为世事无常,因为人言可畏。我害怕几时,怀哀任然喜欢我,却不能从这种纯粹中得到一点欢喜。

    所以...既然被逼至这个境地,我又如何自处?

    心思一团乱麻抽不出线头,我反复摩挲袖口的布料,站在自家门前已经许久。突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我才被惊得条件反射后跳一小步,又看到怀哀板着的一张脸,又是一阵生理颤抖。

    我看怀哀一脸神色不善,想像平时一样嬉笑打诨糊弄过去,却突然悲哀的发现我连装个笑脸的心情都拿不出。怀哀看着我的一张死人脸居然也不意外。其实两个人都无比明白的事就那么拿到了明面上——甜甜蜜蜜欢欢喜喜的小日子,不过就是粉饰太平罢了,内里是个什么模样,两个当局者却是门清。

    我不再装傻笑闹假装成没事,不挂心的傻子样,怀哀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温温柔柔的顺着我哄着我,一副全职妻奴样。我们四目相对的场景一下子成了怪异的画面,却多了真实的气息。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打算把事情原委跟他摊开说。

    “你回来晚了,天都快黑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打断我开口的怀哀不明所以:“我...”

    “给你留了饭,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怀哀的态度大大出乎了我预料,他甚至都没多看我几眼,说完这话转身在前面走了几小步。我愣了一会,连忙小跑几步跟上扯住了怀哀袖子,示意他慢点。怀哀突然止住脚步,被我撞了个满怀。我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我。

    “怀哀,你可是在生我的气?”我皱着眉头,目光稍稍躲开了些,心里止不住为怀哀现下的态度琢磨。

    怀哀静默了半晌,我心下更是密集得敲锣打鼓。正当我有些慌了神,急着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一声极弱的叹息。我疑惑着抬头看怀哀像验证是否是确有这身叹息,怀哀抬手揉了揉我脑袋。因着我头发不足长头上并未有多少挂饰,一点暖意就透过三千青丝直达某个让我心头泛酸的隐匿点。

    就像佛陀一夜枯坐,顿悟却只要一罗预。我一下午胡乱发散出的烦恼丝,便在怀哀的一个动作之间明晰规整无比。

    我很委屈,若是早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这个样子,我一定将自己活成最适合你的样子,什么礼艺都学个遍,学个精。

    眼睛涨痛着,该是眼眶通红了,呼吸阻塞,鼻子连着到胸口都酸胀得不行,半天掉不下的一滴泪,却让我满心满肺都似憋着一口气。可这句话...我却怎么与你开口?

    怀哀收回手,待我那口气终于顺过去了,眼泪一猛子窜出眼眶,他拉着我的手开口:“先吃了饭再说,你该饿了。”

    明明哭出来那刻,心里的难受劲就过了,眼泪却跟发大水一样止不住了,我哽咽着应了声难辨认的“好,先吃饭”,其间还夹杂几个哭嗝,要多难堪滑稽,就有多难堪滑稽。

    之后我简直就是半个人都耷拉在怀哀身上,哭的一口一个大喘气,饭都是怀哀一口一口硬喂进去的。我就象得了啥疑难怪病,哭的硬是停不下来.到后来我都怕惹得怀哀心烦,一直试图跟怀哀解释,最后出口的却只有呜呜声,活像个气疯了的人。

    “乖,先把饭吃了,先前是我不对。”怀哀一说这话,我心里就叫出一声完犊子,就知道他该想岔了,赶紧两只手大幅度比划着。

    “扑哧。”我呆愣得偏过头,怀哀交叠着我的两个手腕,一只手轻轻握拢。我看着他那抹笑,一下子陷入他左颊浅浅的梨涡里,醒不过来似的,什么时候住了哽咽也不知道了。

    “无恩,”我刚想应他,左脸却被劳什子软软的东西碰了下。脑子里一阵阵轰鸣回响,我偏了一点头过去,软软的物什又贴过来印在了我嘴角,“乖,我明白你的意思,快把饭吃完了。”

    脸上一阵发热,怕是跟染坊里的红池水一个色。怀哀句句不离的这顿饭我食不知味,虽说他劝我吃饭的架势颇有些潘金莲那句“大郎,该喝药了”,可又如何?色令智昏,前人诚不欺我。

    折腾了一下午,这场哭尤为耗费我体力,但好在怀哀气也消了,估计这顿饭吃完我们两也就跟没事了一样。

    可我还是太天真,想得也美。于是当怀哀说出今晚不与我一起睡时,我呆得近似一个傻子。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