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河可以证明，每一个人在漫长的一生中，都会做出愚蠢的选择。

    如果福克斯·戴森幼年时期遇到的不是金诗妮，而是沃丽尔一样理智的女人，一个懂得权衡利弊，懂得利益凌驾一切之上的女人，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会选择和福克斯在一起，基因重筑技术会顺利的诞生，他们都会成为圣朱诺政府炽手可热的科研人员，站在顶端仰望世人。

    但她不是，她仍旧是那个珍视所有生命的温柔的蠢女人。她手里握着枪，却没有想过了结面前魔鬼的生命，而是把子弹送给了自己。

    如果罗纳森只是一个普通务实的波谷星居民，选择守护他父母耕耘了一辈子的土地，也许地底公寓的那一扇吊灯，永远都不会亮起。他会和所有的波谷星的beta一样，陪伴漫山的森林，安逸的活到三百岁或是更长，也会在垂垂老矣的某一天，第一次坐上离开波谷星的飞船航班，看一眼那颗璀璨的琉璃般的圣朱诺母星，在寂寥的宇宙瀚海里，泪流满面。

    而不是在三十六岁的那年，倒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永远沉睡不醒。

    如果——

    但没有如果。山还是那片山，水还是那一湾水，废墟毁灭又重建，斑驳的人影来了又去。厚重晦暗的历史记忆里，所有人都基于信仰或顺从欲望，一步步走来了，脚印叠叠。

    没有人能够捉摸，命运的那一丝偶然，究竟会发生在哪一时刻。

    时光不会倒流，才有了如今。

    老人站在院长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仰望漆黑的“夜空”。以往夜空上会挂着那颗琉璃般星球的影像，似乎是咫尺的距离，而现在，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黑色巨幕，连“星星”都消失了，他却看得很认真。

    玻璃上倒映出他丘壑满布的脸和银白的发丝。有人在等待黎明，而他的黑夜一直都很漫长。

    他张了张嘴，手指放进裹着的舌尖，一个小东西连着唾液被他从嘴里抠了出来——

    一颗牙齿。

    他摊开的手心骤然合拢。

    办公桌的背后，有一座巨大的冷藏柜，柜子的最底下的箱子里，放着三支填充着透明液体的针管。老人走过去，把它们都拿了出来。

    液体顺着针头，被缓缓推入老人的身体里。针管连着空了三支，他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体内闭塞的狭小血管被撑开了，流动迟缓的血液开始有了动力，奔涌着向前。

    “连时间……也快没有了啊。”他说。

    一点不甘，一点畏惧，还有深藏的怨憎。

    “你还想再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呢。”

    ……

    一个月后。基因研究院。

    由于一个月前的小行星的造访，沃丽尔这段时日，收到了一群客人相同却又陷入不同程度臆想的问询。

    启明星的传言几乎每个泰雅星人都有所耳闻，虽然那些逆命者被叫做疯子，但不乏想象力丰富的客人，期待着自己今天出生的孩子，会有卓尔不凡的天资，成为那一把万众瞩目的“进化钥匙”。既然几千年前有一个泰雅女神统一了星系，说不定“泰娜女神”和“泰纳男神”也会在这个元年诞生呢？

    毕竟beta和beta都能生出omega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的？

    谁是小行星坠落后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他是alpha还是omega？他的基因怎么样？会比我家孩子的基因要好吗？

    “亲爱的小沃丽尔。乔治记者准备坐飞船离开了，你不去送一送吗？”福克斯院长走进沃丽尔的办公室，将一叠整理好资料放在了沃丽尔的桌子上。

    “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福克斯院长您的客人。”沃丽尔盯着光屏，回复消息，头也不抬。

    “乔治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不愧是最权威的自由记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形容我们基因研究院……”福克斯院长状似疑惑的问，“乏味？小沃丽，你觉得我们的工作乏味吗？”

    “乏味吗？“沃丽尔低着头说，”福克斯院长，我想您比谁都要明白，这世间，没有比凌驾于生命之上，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沃丽尔不得不承认，在这条道路上，她是理解福克斯的，如果是她重走福克斯的人生，她也不敢断定，她会不会学福克斯做出同样的事。福克斯可以为了金诗妮的研究，杀害□□偷取卵子，而她也已经为了保护基因研究院，杀过不少无辜的人了。

    她会为那些未出生就死亡的胚胎愧疚，却从未对那些被她杀死的记者愧疚。就像她一方面维护基因研究院的一切，另一方面又希望有谁可以阻止这一切。

    既矛盾又合理。

    她仍旧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迷茫。

    她不理解这种矛盾为什么会产生，或许，人生来就是矛盾的，残酷的神明最爱看的戏码便是人们站在岔路举棋不定的模样。

    福克斯的所作所为，也许是为了金诗妮，在沃丽尔的眼中，他还可以被称为之“人”，因为只有人才会有“爱”这种东西。

    而她不知道爱为何物，她的研究高于一切。沃丽尔没有告诉乔治的是，在蜂蜜计划上，她撒谎了，最初提出这个违背伦常计划的人，是她。

    金诗妮的基因重筑攻克了基因病，这是人类的福音，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所有得到研究应该到此为止了。

    但她却选择了继续。

    她没有告诉乔治，她的主要研究，是基因强化。把复制人的胚胎，改造成战争机器，足以媲美现目前泰雅星系最优秀的战争血统丘吉尔的力量。

    如果不是乔治，如果不是她的父母。

    不是约瑟芬的警告。

    “你是谁？”

    她会在这条漆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路的尽头，是一场可以预见的战争。

    ……

    “乔治的新闻稿已经发布了，就在你的桌子上，你抽空可以看一看。这篇新闻稿可以极大程度的断绝人民对基因研究院的好奇，你做的很好，沃丽尔，我们的蜂蜜又可以重新张开翅膀了。”

    福克斯对沃丽尔的工作很满意，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女医生在任何事情上都没有让他失望过，也许是从小受到他的影响，从她的身上，他看不到她母亲的任何影子，那个总是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定的女人。

    福克斯转身走出办公室，背对着沃丽尔，微笑冷了下来。

    可她聪明得跟那个罗纳森如出一辙。

    真是令人厌恶……

    沃丽尔站在空中廊道上，把乔治的新闻稿拿在手中翻阅，她把每一个字都看得很仔细。他对讲故事真的很有一套，用伪揭秘的方式，把那些泛善可陈的历史翻了出来，都是些被公众熟知的事件，裹脚布似的陈长，耗尽了看客的耐性与好奇。

    对基因研究院而言，这绝对是一篇堪称完美的新闻稿了。这也是乔治·安格洛尼能活着离开这片地底建筑的原因。

    福克斯的私人飞船在小楼的屋顶安静的启动，头顶的“天空”打开一条缝隙，刺眼的太阳被撕裂成了两半，这时候沃丽尔打开了光脑，一条短讯弹了出来，那是一幅大片森林的油画，挂在小木屋的墙上，油画前坐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个笑容腼腆的青年。

    短讯那头，beta男性的声音传出来。

    “你应该知道，波谷星是个牧场星，最早移居那里的人民拒绝了圣朱诺星铺天盖地的科技，获得了大自然的钟情，为数不多的自然植物在那里肆意生长，科技滞后的同时波谷星消息闭塞，那对勤劳的beta夫妻……甚至不知道罗纳森的死，罗纳森临行前曾保证他一定会回来……而两位老人到死都还在问我，罗纳森为什么不回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有机会，你可以回到波谷星看看，那是你父亲出生的地方。很美。”

    “如果灵魂也有颜色的话，所有洁白的灵魂，都会诞生在那里。”

    男人的尾音落下，太阳又重新复原。

    “你好，是沃丽尔医生吗？”有些不确定的声音问道。

    沃丽尔转过头，面前是一名有些面熟的beta男性，他的旁边站着一名beta女性和五六岁的小男孩，小孩看上去很健康，看她的眼神乖巧，带着些许的好奇。

    沃丽尔和这个beta家庭攀谈起来。原来是她以前接诊过的客人。

    这对夫妻都听说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自由记者的新闻稿刊登在星热周刊上之后，引起了网络社会不小的议论，有一些怀疑的声音但是很快被压下去了，更多的是对调查结果的肯定。那可是乔治·安格洛尼，他是站在正义之间的beta男性，崇尚最真实的报道。而他们恰巧在基因研究院进行观光，碰见了这名基因研究院的资深医生，女医生望向天空的眼神有些许怔忡，被他们理解成了那些新闻和评论一定对这名温柔和蔼的女医生造成了影响。

    “我们的孩子已经好好的成长到六岁了，您瞧，多么可爱的omega，什么贩卖儿童，一定是有人刻意抹黑，沃丽尔医生，您不必放在心上。”beta男性客人怜爱的抚摸着孩子的头发。这里的医生们为了给beta夫妻带来子嗣，有时候彻夜不眠，虽说是付费服务，但没有基因研究院，他们的钱财也只会花在更无聊的事情上。

    恰到好处的感谢是有必要的。

    沃丽尔蹲下来，朝男孩微笑：“是月桂的味道吗，祝贺你我的小朋友，你成年后一定会成为一个迷人的omega。”

    男孩害羞的点头，鼓起勇气朝她伸出双手，“我可以抱抱你吗，沃丽尔医生，母亲说，您是把我带来这世间的天使。”

    “天使？”沃丽尔诧异的看向旁边的beta女性。

    Beta女性连忙和她解释。

    “夏利他啊，常常让我给他讲他出生之前的事……您也知道，他并不是我怀胎十月所生，在夏利出生前的那段时间，我接触最多的就是您，还记得他出生日我们拍的合照吗？您抱着他，把他交到我怀里。说起来很奇怪，他好像记得您……每个孩子都喜欢聪明美丽的人，讲到您的时候，他总是保持着极大的兴趣。”

    “你叫夏利？”沃丽尔温柔的看着男孩。她并不能记得每一个出生的小孩的名字，她也尽量不去和那些走出去的孩子产生瓜葛，孩子们纯净的人生，不应该和她这种人继续牵扯。她和孩子们，只是基因研究院钱财两清的交易，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可她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被某些孩子记得。

    男孩乖巧的点头。

    沃丽尔笑着抱起他，小小的一只，柔软又暖和。

    “来吧夏利，让我们瞧瞧，谁是这里的胖胖小猪？”

    希望她的选择，不再有错。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