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避开了要害，君继法仍旧被打个半死，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至少也要养上个把月。君都没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件事儿上做出什么表示，如果不是余威的再三劝说，他不会来这‘聚法场’，也不会听到瓷器摔在地上的破碎之音，更不会听到作为一个兄长对同父异母妹妹的辱骂。

    当然，这一切还不足以挑起他的怒火，这只会让他产生一个质疑，质疑自己这些年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教导者当真是如此失败么？明明从未对庶子多言一句，明明从未对嫡子疏忽分毫，但从实力，从举止，从各个方面，都让君都产生了一种挫败感。这种挫败感由内自外而发，而想要迈进去的步伐就有些少许迟疑了。退意萌生之际，属于余威的声音就已然鞭策着他前行。

    “家主，二少与四小姐一向不和，此事若不了结，二少前途堪忧。”

    “你给我一个进去的理由。”

    余威浅笑，恭恭敬敬道。

    “至少二少敢与四小姐一战。”

    嗯，这是个好理由。

    君都如是想，一扫退意，大步步入这格局大气，装饰华丽的‘聚法场’。

    堂内狼藉的模样几乎没有落脚点。君继法衣衫不整，伤处还包裹着厚重绷带，因为过于剧烈的动作不少处伤口都再度撕裂，浸染上了鲜红的血迹，君继双面有忧色的搀扶着君继法，眼中忧心异常显见。看到君都进来，后者湿润了眼眶，前者目露凶光。

    “父亲。”

    君继双的声音堪称焦急。

    “父亲，二哥重伤，您快劝劝二哥——”

    “老三你回去。”

    君都拦住她的话，这般开口，君继双心中一紧，泪水冲破眼眶，悄然淌下，急忙喊道，“父亲——”

    “回去。”

    浑厚声音掷地有声，君继双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向君都那毫无情绪起伏的脸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松开君继法，失去君继双搀扶的君继法步伐一个踉跄，君继双刚要去触碰之时，更为严厉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我让你回去。”

    已经伸出来的手骤然停止，君继双含泪看了一眼几乎踉跄摔倒却在落地的前一刻撑住残桌的君继法后，终是小步离开。

    而后，这‘聚法场’的大堂仅剩君家父子二人。

    软椅尚是完好，君都坐下的时候，君继法已经勉强站直了身体，只是伤势过重且疼痛不已，面上苍白一片，冷汗密布，无法如往日那般立的笔直，言语亦无法如往日那般轻佻欢脱。

    “父亲。”

    君都点点头。

    “坐吧，你这伤得好好休息，刚醒就要闹腾，疼的还是你自己。”

    堪称温言的话，君继法面上先是一白，继而染上少许红晕，似是羞愧，又似是愤怒，少许时间后，硬生生的自口中挤出一句话。

    “父亲，儿子给您丢脸了。”

    君都轻笑出声，看向君继法的时候，眼中温和的模样是他从不曾展露于君继战亦或者君长歌面前的样子。决口不提丢脸与否却让能让君继法在瞬间褪去红晕，煞白了面孔。

    “我本来没打算过来看你。”

    沉稳声响如晨钟响在耳际，这一言之下的意思，即便君继法再愚钝也能听出未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都成了徒劳，无论是为了学习魔法忍受的痛苦，还是为了某些他根本不在乎的东西去忍受的不愿’，都在这一句话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那是一种屈辱，从小到大流过的汗水，体会到的疼——

    “但是你给了我一个好理由。”

    将要爆发的情绪戛然而止。

    “在明知道不敌老四的情况下，还选择站在上面，光凭这一点就配做我君都的儿子。”

    握紧的拳骤然松开，君继法错愕抬头，红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外露出来的是错愕与讶然，这不多的赞赏与不多的自豪，让片刻前才感受到的莫大失落，转瞬间就生出了一种‘还算值得’的满足感，就仅仅是因为这一句话。君继法移开了视线，他又低下了头，看向了别处。

    君都笑笑，把他眼中的情绪都看在眼里，也看向了他处。

    “输的不冤，就算老四现在的斗气量掉到了初段位，但是她高狂师时期的战斗经验，力量仍旧有高狂师的水准，况且老四是去过战神试炼的人。你大哥打她也不过三成胜算，更何况是你。”

    君继法脸色发白，却并不多言。

    君都看他一眼，又道，“老四的预判和速度刚好克你，她开场给了你反击的机会，在长达三十七秒的时间内，你没能拉开距离就胜负已分。”

    三十七秒的时间在狂战师与魔导师级别的战斗中足以扭转战局，君都此番说来倒像是君继法不会战术白白错失良机一样。回想起战时的开场，不甘心转化成了怨恨，言语也愤恨了起来。

    “爸您处处维护老四，您知道她在场中说了什么么？她说，她让我千万不要认输。她就是要羞辱我，无关胜负，无关输赢！”

    意料之中的忿忿不平，君都叹息的看向自己的次子，缓声道。

    “继法，老四年幼的时候你和继战做过什么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数日前备战怎么回事，我比你清楚，田家那个小子赢了两场后为什么突然弃权，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话音落地，君继法面白无比，眼中慌乱无从遁形，便是连辩解也辩解不出，君都也不逼迫，摆摆手没再提备剑，也没再提过往，甚至连埋怨都没有。

    “继法，君家的人输上一次两次不叫丢人，丢人的是输了之后爬不起来。”

    ……

    被君都呵斥出来的君继双没回自己的‘引双庭’，跟在一边的筱圆宽慰道。

    “三小姐别难过了，医生说了，二少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这么说完，筱圆那张圆乎可爱的小脸，又开始怨恨起来，小声的说道，“四小姐也真是的，就算再有气也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二少难堪呀，这下好了，整个盛京都知道二少输给了一个佣兵。”

    义愤填膺之态十足，君继双步伐一顿，小声呵斥道。

    “别瞎说，被长歌知道又要骂你。”

    筱圆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四小姐做的太过分了。家主也真是的，也不说说四小姐。”

    本就失落的眼神，变得更加低落，筱圆偷瞄一眼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欠身，“筱圆知错了，筱圆再不敢瞎说了。”君继双这才回神，看着筱圆发白的脸，没苛责什么，却也没安慰，本来是要回‘引双庭’的步伐转而抬向了‘听歌台’的方向。筱圆连忙跟上，再不敢多言。

    ‘听歌台’绿意盎然的同时，炎兰花也开的正旺，远远看去火红的一片，小院内也是干净整洁，仆人日日来打扫干净，却没人敢在君府四小姐在的时候进来，像是君继双的‘引双庭’，君继法的‘聚法场’亦或者君继战的‘铸战楼’都时常见着侍从仆人的出入，唯独这‘听歌台’，清清冷冷的好似这君府之中空无一人。

    不过最近的‘听歌台’也多少是有些生气了，至少被夜无垠称为小可怜的蒙池不像是以前日日守在大门外面，而是被君长歌准许进入这小院内，可惜对于蒙池来说，他宁愿日日守在在外面。

    果壳破空之音有少许轻响，蒙池只听了音响，却没能来得及躲过‘凶物’，小腿一痛，整个人就摔在地，膝盖磕的青青紫紫，刚想本能的喊出声就听见一声轻却极具压迫力的上扬之音。

    “嗯？”

    蒙池赶忙捂嘴咽下本能的喊声，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是找到新法子‘折磨’自己的自家主子。麻布短袖，粗布短裤，一双长腿翘起，脚上趿拉皮质拖鞋，似是乡野贫妇的田间休憩，手捧一把瓜子，磕的欢快，但是凶物也是那该死的瓜子皮。

    啊，四小姐最近不让他半蹲了，改成拿瓜子皮消遣他了。而且身边还跟着一条风狼盯着他，一旦他停下来走动的动作，风狼就会露出獠牙。蒙池真想问问名为幺妹的风狼，谁天天喂你肉吃？谁天天给你洗澡？你有没有点良心！！！

    想着的时候，幺妹又亮出了獠牙，蒙池赶紧爬起来继续，他可不想把瓜子皮升级成来自于风狼的风刃。

    君长歌甚为满意，蒙池这废物丢尽了她的脸，还笨的要命，她就不信了这臭小子在她的手下晋级不成狂战！

    所以君继双进来的时候，就见着蒙池狼狈倒地，衣着不整，身侧还有风狼的凶样。筱圆惊呼出声，只有魔法学徒水准的她，见到这种庞然大物自然是怕的。

    君长歌眉头一皱，身为高狂师的威压随着视线便向筱圆袭去，只一眼就吓软了小侍女，瘫坐在地，眼中含泪，面上更是惊恐不已。

    君继双挥手将筱圆护在身后，看着君长歌大声呵斥。

    “长歌！！！”

    “小点声！”

    瞬间反驳的时候还不忘压低声线，君长歌看向君继双的时候满脸不悦。幺妹意识到自己这半个主子的心情，露出了更多的獠牙，动作也成了将要扑向猎物的狩猎姿态，口中还小声的呜呜着。

    君继双面色微冷，退后半步警惕的看着风狼，冷声道。

    “君长歌，你是想放狗咬我么？”

    “啧，你神经病吧，我让你小点声！”

    声音虽有提高，可是声线仍旧是被压住的，君长歌对着幺妹打了个手势，狩猎姿态瞬间切换成了，唔……二哈姿态？

    院内除了君长歌之外就只有蒙池，并没有与老四形影不离的魔导师，联想到君长歌刻意压低的声音，君继双能想到的也只有那魔导师在睡觉的想法了。狐疑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极为不解。她‘引双庭’什么构造，‘听歌台’就是什么构造，正厅，内堂，书房，卧室，从这里到卧室的距离就算嚷嚷出来也不会被里面的听到，君长歌这么小心翼翼，是毫不知情，还是没有意识到？

    “你找我干嘛？”

    低沉的声音响起，君长歌看也不看她，又对蒙池呵斥，“我让你停下么？”蒙池一慌，继续自己的‘苦修’……

    君继双微怔，回神看向君长歌，不再去想其他轻声道，“老四，二哥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用得着你要这样羞辱他？你们私下有怨，私下了结便是，何苦在大试上让二哥颜面尽失？”

    如果不是夜无垠在睡觉，君长歌真的会把君继双喷出去的。

    “君继法让你来的？”

    “他现在昏迷不醒，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么？”

    “昏迷不醒？你当我傻子，我自己下的手我不清楚么？君继双你是不是有病？东盛大试，死伤无论，君继战当年把我打到半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找君继战问他会不会愧疚去啊？”

    君继双面上一白，看着咄咄逼人的君长歌脱口道。

    “那时我年幼不懂事，我给你道歉，现在二哥是皇魔团的魔法师，你就真一点都不顾及二哥的颜面么？”

    “你他妈小点声儿会不会？！”

    话音落，狼嚎声起，幺妹抗议这个来路不明人的不守‘规则’。

    “呜呜呜——”

    “啧！幺妹！”

    素白手掌捏住狼嘴，狼嚎声被生生捏断，只有不停摇晃的尾巴昭示着幺妹丁点不恼。

    可惜君长歌恼的要命，扭头看向君继双，“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你给我滚，君继双我告诉你，你就是没参加大试，你要是参加了，我照打不误！”

    “你！你还想对大哥出手？！”

    “君继法的我讨回来了，君继战的我也不会落下，算你运气好，就是个魔导士，否则哼！”

    “君长歌你无可救药，小时候的事儿你怎么能记到现在？你那是你大哥二哥！”

    “那是你的大哥二哥！你别给脸不要，我特么忍你很久了，你赶紧给我滚，再来我这‘听歌台’，我，我就放狼咬你，幺妹！”

    得令的幺妹龇牙咧嘴，风刃于眼前成型，君继双面上苍白无比，她是有魔导士的水平，但是打架这事儿几乎没有，心中自然是畏惧，连连后退几步，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君长歌见她这样，原本气得不得了的她，瞬间消散了怒气。欺负君继双没有成就感，更没有报复的爽快，她要是能拿起武器张牙舞爪的冲上来，她君长歌欺负的时候还能有点乐趣，现在……唉……

    “小废物，送三小姐离开。”

    蒙池一怔，正在思索小废物是谁的时候，腿上又挨了一下，扭头就瞅见自家主子的嗔怪。

    “说你呢，笨蛋，快点。”

    额……新外号是废物啊……

    蒙池分神的想，再不敢耽误，一瘸一拐的上前，恭敬道。

    “三，三小姐，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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