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近的一个——回忆
作品:《奇怪的梦集》 “这些年来,我总梦到他。”莫笑放下酒壶,静静的凝望着远处,继续开口说到
“大多数时候,梦中的他只是低着头和我说话。那时他身体已经开始支撑不住了,常常发病。病发的时候只能卧床休息,我们就在床上架了个小桌,用来画画下棋。
我的画画就是那时学的,我过目不忘,学了笔法和布局后,就开始临摹,一开始看谁的画就画谁的风格,分毫不差。后来他教我画自己的东西,我总不开窍。
那扇子上的人,算是我第一次能真正画出心里想的东西。”
简离调侃她说“军旅之人,谁稀的什么艺术气息,画地图用得着么?”
莫笑嘴角微微一勾,是,她极聪慧,却极少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属于简离这些人的,骨子里的那份浪漫,她天生就没有。
“我也会梦见他昏迷的时候。那是在漓岭,有一天,他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吓坏了,
赶忙差人叫来了那个负责照顾他身体的大夫。大夫说,他休息几日就好了,就像往常一样。
可是我仍不肯放手。我心底说不出来的害怕,只怕他从此醒不过来了。我只怕我一松手,就拉不回来了。只有抓着他,掐着他的手腕,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心脏还在搏动,我才安心。
我趴在床边一直哭一直哭,不吃不喝,到后来头脑就昏昏沉沉的也不清醒。睁开眼就开始控制不住的掉眼泪,哭累了才又睡过去。
几个昼夜过去了,他才醒过来。
那一次我以为自己把眼泪都流干了。可后来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昏迷的间隔越来越短。每次,我仍趴在他床边等他醒过来。”
简离能大概猜到。之前云云误食毒蘑菇了躺在床上,从相关采办小斯厨子丫鬟,笑笑斩了一批人。那是她俩认识以来,简离看到的她唯一一次滥杀无辜。简离记得,直到云云醒来的那一段时间,笑笑都非常不对劲。而云云明明往日骑马摔断了腿,莫笑也不过嘲笑他几句,再多找几个大夫好好给她医治的。
“开始的时候,我还分不清梦和现实。慢慢的,每一次,后来每一次,我都能清醒的察觉到自己在梦里,而后每一次就哪样一点一点的感受着他从我面前消失。
那种感觉就像,水慢慢从我手中流走一样,我拼命握紧,却什么都抓不住。
分别的痛苦,多年来也没有减轻分毫。
我甚至想过,若是梦里的他不走,我就是睡死过去永远在里面陪他也是可以的”
“说什么胡话”
“你说韩荣是我的信徒,那么他便是我的信仰。他的一点一滴,都深深刻在我的灵魂里面”
“笑笑,你从来没好好说过你们两个人,那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以这么说吧,他教我认出人世间所有的丑恶和黑暗,我恰好找了些光亮给他。”
“可是,他是燕国的三殿下,高深莫测。你是谁,又从何而来,当年十岁的你或许能蒙混过一时,又如何瞒得住?他又怎么会教你东西呢?”
“是,我的小把戏他第二天就识破了。那就从开头开始讲吧。
那年我随一众老弱妇孺被抓燕军抓走,我穿衣十分低调,并不怎么显眼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我在里面,我把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装在外衣里悄悄丢在地上。
后来有乞儿换上了那外衣,我就穿上了他换下的衣服。又用泥巴糊了糊脸。
后来敌军得知我在,那帮蠢货,只凭衣服,就错把那女孩儿当成了我关了起来。我和其他人,关在一起。他们只着重看管那一件,对我们这些人不是很戒备。
我在天牢里,帮牢头家里的铺子算账提建议。教狱卒们赌博,这些人整日闲着无事,赌博越发上瘾。酒肉朋友很好混,我糊弄了许多消息出来。
后来有人问我诀窍,有酒我就给,后来各种容器盛的酒,我们那个牢房里摆了一大堆。
我趁他们喝醉的时候,偷偷拿了钥匙。点了积攒下来的酒,烧了天牢。火光四起,我又放了许多人出来,一下子就乱了。
我提前知道,后面有条水渠,就寻了过去,没想到遇到几个男人,正在朝下游游去,他们目标太大,必然会引来追捕,我只好朝上游走。好在水流不急,我游啊游,游到没有力气了,顺着旁边墙上的一个小洞,闭气钻了进去。
那是一个后花园,打点的十分好看。我刚进去就被发现了,压到主人面前。那人一身白衣,风度翩翩。超凡脱俗的与府中华丽的气度一点儿不符。
我猜想他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官员。计上心头,说我名叫长乐,家道中落后乞讨为生。被追捕逃命是因为偶然间听到了某个将军和外人讲话,我说的那将军原是我们派去的卧底,后来因为老母病逝反水了。
我挑了个简单幼稚的语气说,又仗着年龄小,不想说的一概含混过去。说只要他护我过了这关,就把原原本本的话告诉他。”
“他信了?”
“一部分吧,但是肯定会有猜疑。当晚,有人来寻,被他手下打发走了。第二天,天牢被烧的消息应该是传出来了。也不知哪里露了破绽,他猜出了我是谁。”
那年,十岁的女孩儿凭一己之力逃出生天。可即使披着乞儿的外套,含混不清带着幼稚的说辞和部分事实作为证据,她还是太诡异了。
脸上的泥土被河水冲的干干净净,府上灯光又不似天牢昏暗,那一张一看就是绝世容颜未开的脸。身上衣服破旧不堪,然侍女检查过,虽然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那里衣的面料却是实实在在摆着。就算是家道中落的乞儿,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能从逆流而上游这么久?
天牢被烧,人贩流窜。所谓的将军之女只是批了个华丽外套的草包,畏畏缩缩。
那人一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对什么将军天牢的不感兴趣,倒是这个小丫头有意思的很。
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玩儿的一手好戏,被捕如敌国境内,却偷梁换柱,火烧天牢,逃出生天,三分真七分假的几句话就保住了性命。
再晚一会儿,只怕封城也未必抓的住她。
“那是我年岁还小,愚蠢的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就敢进了他的府邸还骗他。”说到这里莫笑低头似是自嘲似是开心的笑了笑
“还好,我进去了,遇见他了”
“然后呢?”
“我想了许多方法逃走,却每次都被他识破,我的计划纵使刚开始就被迫结束。每次被抓住了也不重罚,就跪在院子里,脸上画的乱七八糟,让一群人围着我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算是什么惩罚”
“可是当年的我,不怕苦痛,只是这惩罚实在让人羞愧难当。可我还是有机会就逃跑,后来膝盖跪的受了伤。就换成了喝不知什么做的药汤,我幼时极怕苦,喝的时候觉得胃都要被呕了出来,吐的要死了一样动弹不得。”
“可是,他留住你做什么?”
“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在观察我,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干净净的扒了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后来,他逼我学东西。开始的时候,他先把那些对当时的我来说,完全超乎意料的事实摆在我面前,然后慢慢分析其中的道理。
他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像那些动物一样,为了活着而或者,庸碌无为,盲目而且愚蠢自私。
这就是人性。他分析的十分透彻,加上事实证明,叫人不得不信服。可这对于我来讲冲击力太大。意见不合时,我也会与他争论,设计简单的几个试验,却总是认证他的想法。
后来,他不再闲在府里,开始四处动作。我被迫跟在他身后,被迫看清那些人的面目。
我看见那以清正廉洁著称的大学士折倒在□□的裙下□□。我看见,忠厚老实的举人只为一点小错,懦弱的害怕惩罚就害无辜的人为他丧了命。我看见无数的实验者一点一点放下拴着割人的刀的绳子,听着他人的惨叫却仿佛与自己无关。我看见忠贞的将士为了名利就可以弃妻儿姓名不顾。
我看见无数的人庸庸碌碌,无知且麻木,他们就像毛虫一样,跟着前面的人走,几个词语几句话就被人带了方向还义愤填膺。
这些人不付诸努力偏偏贪欲太盛,为了自己轻松,或推别人下水或骂苍天不公。
我问他那忠孝仁义礼仪廉耻呢?素来推崇的难道是个幌子?
他说,那些不过是执政者用来规范子民的框架,自他们牙牙学语起就种在心里。可是这些人迈出框架只需看利益的吸引力大小。偏他们迈出去后还觉得自己要脸给自己盖上各式各样的遮羞布。
他是对的。
逐渐我也能一眼就看出人性的丑恶面,能找到他们的弱点,看他们欲望得到满足或面具揭穿的气愤,就像满是油腻的肥肉,恶心至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看透了这些,心中愤恨又不屑与他人说。想拉我陪他一起。”
“遇到你之前,他一定过的很孤独”
“可是我却与他不大一样。即使是看了这些,还是愿意存留一些善意去揣度人。
我想到在还什么都不懂得年纪。面对生命,哪怕一些是动物,都会从心底怜悯之情。我总相信,在人内心里还是不愿意去伤害别人的。
事实证明我有时是对的。可我也明白了,对于对手,没打交道,没有了解,就抱有善意的揣测,是愚蠢的。”
那年,一个意外,上天送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他带她看清了这世上的黑暗。可是借她的眼睛寻找到的善意,却像星星点点的光,刺破了他心里那无边的黑暗。
“那后来呢?”
“你知道,惺惺相惜。这种互相理解,互相拥有太多属于你们特有的共同的想法,是很神奇的,神奇到,你不由自主把心和他绑在一处,你会被他一丝一毫的的喜怒哀乐牵动。
你会开始好奇他的过去,会心疼他经历了什么才能明白这些道理。你会开始关注揣测他的一举一动。
可我始终只能看明白他想让我看明白的。拜他所赐我看透世人,却看不透他”
“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啊。”
“是,我能察觉到。我开始习惯性的依赖。习惯性的跟他身旁,习惯性想逗他笑。那时的我,似乎很贪恋他身上清冷的香气和难得捕捉的笑容。”
“那时他不再强迫我,只是仍然不许我走。我就继续跟在他身后,奔波于庙堂和江湖。
后来我得知,他四处动作,是为了寻药。说是幼时埋下的毒,如今发作了才知道。开始的时候不是很频繁,只是武功减退和畏寒体弱,还有力气布置。
我眼看着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好在他先前布置的势力都能自由运转了,就转身带着我出门了游山玩水。
那一年,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年。
他带着我沿着官路走走停停,一路上我对着他说说笑笑,遇到喜欢的地方就住上一段时间。不出门的时候,就下棋,画画。
我感受的到,那时他卸下了所有的负担,只剩下了与我一起游乐的闲情逸致。
我总是放不下,觉得日子要是就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
可是天不遂人愿
他开始昏迷之后,我们就只得回到了京城休养。
他开始趁着清醒的时候,与我演练兵法,并带我了解各国老少将军和未来可能有发展的人的脾气秉性和用兵习惯。
我分明知道,他可能要走了。可是始终不敢接收这个事实。那守护在他身边的一个个长夜。每一次我都只能无助的乞求上苍。
两年后,我回来了。”
“那毒无解么?”
“有的,他们在医书上找到了一个方子,要那紫杉树的树皮。那树难寻,倒也能寻到。这些年,剥了不知多少树,熬了多少药,有所缓解却也没能阻碍病情进展。
那医生说,年月过久,若是紫杉树也不能用,就没办法了。 ”
“是啊,世人皆以为医者是神仙,似乎自己重要的人总该好转不许离去。可这世上,害人容易救人难啊”话音没落。看到了一个骑马的身影,立在远处。他刚才竟然没发现。用手一指“笑笑你看”
笑笑并不惊讶,只平静的说“是太子”
简离沉醉在故事当中没有发现,笑笑却是在他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一身白衣在月光的照耀下似有波纹流转,十分显眼。只是笑笑见他停在远处不在靠近,就没理。
“不是吧,我怎么感觉我被捉奸了,还是两次。太子仁德,可别因为我破戒啊”
“据我观测,他似乎不知道你是谁,你先走吧。”
笑笑整理了下衣服,骑着马慢悠悠朝那影子过去。那一人一马也朝她过来,
“殿下跟踪我?”
“那人是船上的那位琴师么?”
笑笑也不答,只伸出手指了指岸边烟花的残骸“谢谢殿下的烟花”又说 “ 回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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