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冷落

作品:《汉武帝他娘

    细细地为皇帝斟上他爱喝的菊花酿,在她抱出儿子时,食案后空了,皇帝不见了,盛好的汤饼和耳杯里的酒都纹丝未动。门外良贺也不见了踪影。她认为他突发有事,过会儿还会回来的。

    但人到三更也没回来。

    翌日,李媪媪才小声禀道:陛下昨晚去了椒房殿。

    她怔了一下,不知道他去椒房殿做什么,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子妃和薄太后费那么大力气,尚且不能让他就范,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要找回与皇后恩爱的日子了?因那是元配,自己作为一介帝姬,并没什么好置喙的。

    接下来,皇帝与皇后去霸上祭天,帝后出行的仪仗队规模庞大,身体有恙的太皇太后与窦太后也随了行。那种宏大盛况自己没福消见,只能在殿前殿后带着孩子们一边晒太阳一边听着各种小道消息。

    在甬道上碰到唐儿,唐儿去永巷挑些做衣裳的宫锦。她声音小小的,也说起,“往年拜祭,都是皇帝一人率百官前去,现在东宫的两位老人家也去了,倒不多见。”

    王娡想的是,是不是因为太皇太后身体不好,也借机祈福呢?

    唐儿并不晓的。

    祭天后,皇帝也没回猗兰殿来。如果休沐日他要回椒房殿,平日也在那里么?

    李媪媪打听的消息是:是的,平常休息,据说陛下也回椒房殿。

    那去了,迟早还要回来的吧?

    还真不是,直到年都过去了,也没再回来。

    以前皇帝下了朝,要么直接回御书房,要么回猗兰殿,现在一律回椒房殿。

    李媪媪甚至说,曾看到过陛下进出过关雎殿呢,但主要是回皇后那里。

    王娡猜不透其中的复杂,加上皇帝一向是任着性子来,也只有等待了。

    年后十月,皇帝的第一道诏令出来了:

    “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庙酎,秦《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庙酎,秦《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遂群生;减耆欲,不受献,罪人不帑,不诛亡罪,不私其利也;除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也。朕既不敏,弗能胜识,此皆上世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朕甚惧焉。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然后祖宗之功德,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礼仪秦。”

    丞相申徒嘉等人的附议是:“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皆臣嘉等愚所不及。世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彻侯使者侍祠天子所献祖宗之庙。请宣布天下。”

    以王娡的解读,孝文帝因意外得到皇帝位,一辈子不安心,一辈子也谨小慎微地没出过大差错,一生都努力对朝臣迁就,对百姓实施仁义恩惠,就想印证自己虽得位不正,但却具备了一个帝王该有的仁德,做了一个帝王该做的所有事。现在,他的儿子以诏令的形式为其父的地位做盖棺定论:有德之仁君。

    要各郡县广建太宗庙,各诸侯王、彻侯建太/祖和太宗之庙,以示恭敬和悼念,这一切都是做实孝文皇帝的合法性,弥补得国不正的缺憾,也是夯实他自己得位的合法性。

    做完这一切,会回来么?

    依然没有。有两个月,皇帝从猗兰殿彻底消失了。

    未央宫里一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贵人们忽然明白,原来王美人失宠了。

    失宠便得不到皇帝的关注,以前仰视她的笑脸和眼光自然也都消失了。猗兰殿门口突然门可罗鹊起来,只有朔风刮着的银杏叶在回旋。

    但失宠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儿好处,以前的失宠者,现在可以抱团成为无话不谈的失败者联盟的姐妹了。她们再次串门,不再为了接近皇帝,纯粹是抱团说闲话,发牢骚。

    前脚来的自然是贾良人,她对王美人没有了讥笑,只有那种“封了美人,也不过如此,最终我们还不是一样下场”的欣慰神情。

    “我说什么来着,皇帝从太子时就表现出了为君者的刻薄寡恩,就是暖不热的人,很难相处,你现在体会到味了吧?”

    王娡只是笑笑,自己在内心也做了一定程度的准备,只是有些难过的是,他对自己,那种突然的、断崖似的情感,这种落差让她难以适应。

    “估计是太皇太后让他和皇后好好相处,他这个人向来谁的话也不全听,但对大母还真是言听计从。不过就皇后来说,这把年纪也很难再生出孩子了吧?”

    后脚赶来的程良人也很直接:“真要生出来,该那醋坛子着急了。年前的祭天,据说太皇太后也想把刘荣带去,不知为何,后来没有成行,那醋坛子估计这些天都没睡着觉吧。”

    “是不是两宫太后和皇帝正在琢磨着要定她家的为太子了?”

    这话刺激了程良人,她都没意识到双手都把一罗帕揪变形了,只顾恨恨道,“那栗美人的尾巴可以翘到天上去了!呵,没想到,这天下终将会落到他们母子手里。”

    “说到底,陛下还是对她有感情。”

    “有甚感情?”程良人大白眼差点翻了贾良人一个跟头,“有感情这些年去过关雎殿几次?她还不一样夜夜独守空房,连个破屏风,都是要了好久,陛下也没给她,反倒是顺手给了王美人,她想要还得从王美人这里抢了去!”然后又瞪视王娡,“你也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守不住?你们不是一向很恩爱的么?不是小猪似的一年生一窝的么,怎么过个年就把人活活弄丢了?以前媚人的本事呢?”

    王娡就尴尬了,这话怎么都是你们来回说呀,以前媚人时,不也是你们在背后嘀咕着看不惯我么?现在又成了我没本事了。

    但也只能嘤嘤:“我哪里知道,人说走就走了,到现在都没露过面。”

    “也没派良贺捎个话?”

    王娡摇摇头。

    程良人纳了闷,“难道真要和皇后要百年好合了?不对啊,他们呲牙兽似的十几年都对不上眼,怎么就突然恩爱能睡一个榻子上了?”

    贾良人翻着白眼小声道:“就他那令人琢磨不透的性情,改天再去关雎殿重温旧情,我也不吃惊。倒是哪天翩翩来我殿里,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众人突然都禁了声,面面相觑。

    椒房殿里,豆灯下,皇帝已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薄皇后心道,这下晚上熬不成夜,批不成奏疏了吧。当即扶了陛下到榻上,多少年了,他终于躺在了自己榻上。

    她全身细细涂抹了由芍药等百花炼制出的香粉,轻轻躺在他身侧,于是一夜就听到耳旁震天的呼噜声。

    她并不在意,陛下总算一步步靠近了自己。她有足够的耐心重新走进他心里。

    翌日,就有宫人看到皇帝皇后夫妇携手有说有笑去了长乐宫。

    这一段时日王娡感觉很不好,很小心地关注着自己的身体,上个月月事没来,就让她心凛了一下,会不会……心里祈愿,千万别是,再坚持一个月看看情况,万一不是呢?

    结果还没到月事期,就开始了干呕迹象,不用说,又怀上了。她傻愣了半晌,不知是喜是忧,在他突然冷淡退出时,该怎么告诉他?如今他正频繁出入椒房殿。

    即便不亲自告诉他,也得让他知道吧。有孩子了,他必须知道。

    她以身体有恙为名,招来太医工,给自己把脉。果然,平平一个医工就把出喜脉来了,连忙给她道喜。

    她淡淡应着,心道医工定会把这喜讯回禀给陛下的,就看他什么反应了。

    翌日,太官署派来一名媪媪,说是专门给美人做膳食的,每天想吃什么,告诉她就行,由她专人负责。

    这是他付的嘱咐还是太医署新近的程式安排?

    再翌日,少府又派来几名宫人,说是帮着照顾孩子的。

    王娡默默把这些人留下了,大丫二丫需要人照管,李媪媪和山樱也很累,小野猪刚会爬,也离不开人。

    在她的心慢慢沉入池底时,开春时倒一次意外见到了他。

    自彘儿会爬行后,除了睡着,一刻也不愿在屋里呆着,非到外面看新鲜。所以一不留神,小家伙就爬出了屋外。王娡索性带他到附近御花园里看个够,也就一愣神的功夫,这孩子又又不见了。

    王美人吓得够呛,到处疯了般地寻找。

    那日在不远处的明光殿,恰好皇帝和晁错正在午餐,突然刘熙如猫追耗子追着弟弟就进去了。门前的内监也没拦着玩耍的孩子们。姊弟俩上了台阶,进了偏门,刘熙在门槛处看到父亲的背影,就停住了,因为未央宫人都被告知,当皇帝与前朝官员议事时,后宫人员均要回避。小野猪却没这个顾虑,一看前面有人吃东西,嗖嗖就爬过去了。晁错正对着小家伙,一抬头就怔怔地盯着陛下看。

    皇帝开始以为在看自己,但很快回头,就看到流着口水的幼子已爬到自己身侧,也不认生,扶着父亲的衣衫就站了起来,喜滋滋地热情扑向食案。

    食案上有一碗汤饼最近,皇帝怕烫了他,刚要伸手端开,彘儿的小胖手快多了,马上抓碗,哐一声,碗里的汤饼都倒在了案子上,皇帝赶紧抢救案上的奏疏,良贺跑进来收拾满案的狼藉,彘儿则抱着啃湿漉漉的碗底。

    王娡终于顺着甬道来到了明光殿,看到侍卫知道皇帝在里面,就有些犹豫,他如此突然冷落自己,自己闯进去岂不尴尬?突然里面传出哇哇的哭声,才赶紧进去,也和女儿一起,在偏门门槛处向里望,小野猪不知怎么了正张着小嘴巴嚎哭,估计摔了个屁股墩摔疼了吧,他父亲不顾他满身的泥土和羹汁正把他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脊背轻轻哄。彘儿的小脑袋趴在父亲的肩窝里,哭得认真又伤心。

    王娡突然心里欣慰,不管自己如何,幸好他们父子关系还如此亲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