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基地的夜晚有一种透彻心骨的冷与寂静，陆汶这次来得急，大哥叫人准备的一箱子厚衣服他一件也没带来，赶路时还不明显，待到心里提着的那口气稍稍放松时，就觉得骨头里那种熟悉的痛又开始弥漫出来。

    他的机甲就停在叶凯歌的“军刀”号旁边，怎么看怎么破落，可他却很宝贝，白天来时出了故障，还没来得及修理。陆汶翻了半天找出一堆备用的器械与芯片，也不知有用没用，都装在大箱子里，拖出来捣鼓了半天。

    他少年读书时就偏科严重，也不是技术型人才，芯片打了半天没一块装对。从前治疗时打进手臂里的医疗芯片也开始发出发热警告，只好放下东西靠在机翼上休息片刻。

    这一停下，又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疯狂叫嚣着疼痛。

    “这么晚了还在看星星吗？”

    清冷的男声从下方传来，陆汶低头，看见叶凯旋那张英俊的脸。

    “好看啊。”他咧嘴笑道，“一起吗凯旋哥？”

    叶凯旋没回话，视线在他扔在地上的工具箱上停留了一会儿：“出故障了？”

    陆汶偏偏头，嫌弃道：“这老家伙没出故障才奇怪吧。”

    叶凯旋笑了笑，弯腰去箱子里拿器械，陆汶问：“你该不会要帮我修吧？我没钱，请不起你。”

    “不要钱。”叶凯旋道，“我也失眠，就找点事做吧。”

    陆汶跌跌撞撞地从机翼上翻下来，蹲在一旁给叶凯旋打下手，感慨道：“不容易啊，当年我想请叶大少做个模型，还得……”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便没声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时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里。

    叶凯旋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手上检查着故障，嘴上如闲话家常一般：“来时事情紧急，没来得及问候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没问陆汶为什么还活着，既然活着过去六年又去了哪里，只是如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问他过得怎么样，仿佛陆汶只是去别的地方暂住了几年。

    陆汶几乎没有犹豫：“挺好的。”

    身体里人工植入的芯片越来越热，他却只是重复：“挺好的。”

    叶凯旋道：“我和你二哥通过电话，他拒绝了换人的要求。”

    陆汶一愣，很快又笑起来：“我说过啊，陆家最强的战士就是我。”

    见叶凯旋面色平静，陆汶倒是好奇：“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叶凯旋反问：“惊讶什么？”

    陆汶偏偏头，挥舞着手臂：“我啊，我陆汶，大难不死，还能好端端出现在你们面前，全须全尾，不觉得特别——酷——吗？”

    叶凯旋百忙之中看他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看见陆汶的额发被晚风吹起，他脸色一变，却又很快隐藏了过去。只继续着手上修理的动作，语气平静道：“陆汶，你知道，当下的局势已经和六年前不同了。”

    “一致对外才是我们应该做的，别的，都不重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对司云泽来说也是一样。”

    陆汶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牙齿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旋即才笑道：“我知道啊，那家伙恨不得杀了我，现在我还好端端地活着，不就是因为……大局嘛。”

    “阿泽已经很控制自己了。”叶凯旋道，“我们还能与你如老友相见，只是因为与你的牵绊并不那么深，虽然……刚见到时，我也很想揍你一顿就是了。”

    陆汶大惊失色：“我和你们叶家没仇吧？”

    叶凯旋没有立刻说话，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破旧的机甲壁，向来淡定的机械师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缓缓站起身，也没有去看陆汶。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问。

    陆汶下意识问：“什么？”

    “第七小队。”叶凯旋看向遥远的星空，“阿泽宁愿千里迢迢从都南区调来外援，也没有叫上整个帝国最天才的那位信息技术员。”

    他说到这里陆汶已经明白了，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林承……他……”

    “既然六年前你活了下来，应该能看到新闻吧。”叶凯旋缓缓笑了笑，说出口却仍然是平静的语气，“死了。”

    “那顾之恒呢？”陆汶几乎是脱口而出。

    叶凯旋看他一眼：“当然一起死了。”

    仿佛有一块巨石砸下来，痛得陆汶眼前发黑。

    叶凯旋叹口气：“你这机甲修不好了，先放这儿吧，总不可能开着它上战场。改天回来我给你改装一下。”

    陆汶却坐在原地没动，良久才问：“为什么不揍我呢？”

    叶凯旋没说话，又听陆汶低声道：“我以为只是我和司云泽之间的事而已，所以我……”

    他以为，司云泽再怎么生气，大不了他给他一条命，可现在叶凯旋告诉他，林承和顾之恒死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六年前的那件事，让他最终还是牵连到了无辜的人。

    “……我叫过林承走的。”陆汶艰难地道，“我以为他出去了。”

    叶凯旋沉默了半晌，似乎有许多安慰的话想告诉眼前的人，最后却只是低声道：“已经过去了。”

    他不说“不怪你”，也不说“我原谅你了”，只是最终叹了口气：“早点休息吧。”

    说着便结束了这场谈话，缓缓离开这片星空。

    陆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全身骨头痛得他紧紧蜷成一团，想用这种姿势去缓解一点疼痛。

    看来得快点了啊。他想。

    没有时间了，这最后一件事，得完成得漂亮一点才行。

    远远的走廊下，司云泽看着叶凯旋走近，只看对方一眼，并没有说话。

    “你打算怎么安置陆汶？”叶凯旋问。

    司云泽的语气毫无起伏：“陆家想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

    叶凯旋道：“我看陆家不怎么想管他。”

    言下之意，当下陆汶自己的意愿就几乎能等同陆家的意愿。

    司云泽沉默了半晌，良久才冷笑一声：“他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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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第七小队所有成员正式待命。许嘉颂一头钻进北漠基地巨大的信息库里，用他无人能及的吸纳与规划速度迅速分析完，并整理好了当前所有人的信息数据交到司云泽手里。

    所有即将上战场的机甲都陈列在一旁，由叶凯旋做最后的修正和改装。

    “‘军刀’一直是待机状态，不用做太大整改。”叶凯旋对自家弟弟道，“我给你的驾驶系统加了换了一个缓冲装置，回来的时候悠着点。”

    叶凯歌打着呵欠点点头：“知道啦。”

    接着叶凯旋又对司云沐的“沉雪”和司云泽的“黑鹰”以及其他战士的机甲做了修正，确保每一台机甲都能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指挥官定下时间，他们便会冲向战场，作为最重要的哨卡守护员，保卫帝国的安全。

    只有陆汶有些尴尬。

    司云泽始终没有给他布置任务，以至于他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准备，甚至如果司云泽继续忽视他到行动开始前，或许他就只能开着他的老机甲自己去了。

    正在纠结着，却见腾执走了进来，停在几步外叫他：“陆汶。”

    陆汶走过去，便听他道：“走吧，我们也该待命了。”

    “啊？”陆汶满脸疑惑，“去哪儿？”

    腾执也有些讶异：“阿泽不是让你留在基地做我的助手吗？”

    陆汶一愣，许久没说话，良久才对腾执扔下一句：“你先过去。”

    旋即便转身往外跑。

    腾执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也没有阻拦，叹了口气要往回走，却被远处的叶凯歌发现了身影，少年将头盔往机翼上一扔，蹦着跑过来：“腾腾！”

    腾执只好停下脚步。

    “腾腾，我饿了。”叶凯歌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不知真是因为肚子饿还是别的原因，语气里流露出一些委屈，“你不是来给我送吃的的吗？”

    腾执顿了顿，道：“抱歉，我给忙忘了。”

    叶凯歌道：“好吧，没关系，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去食堂吧。”

    腾执下意识道：“食堂的饭你吃不惯的。”

    “战场上我什么没吃过。”叶凯歌不服气道，拉拉腾执，“快走快走，一会儿来不及了。”

    腾执却道：“不叫你的副驾驶员吗？”

    叶凯歌一愣，转头往后一看，就见到交完数据的许嘉颂正钻进军刀的副驾驶室。小学霸又要负责数据掌控，又要给他做副驾驶，还是第一次上战场，紧张得不行。叶凯歌想不明白司云泽怎么让一个新来的技术员担两项这么重的任务，但他也聪明，知道其中自有司云泽的用意。

    所以虽然很失望不能和腾执一起开机甲，但也很听话地去和许嘉颂磨合了感情。

    此刻腾执这么说了，他也只好跑回去叫了许嘉颂，三人匆匆地去食堂觅食。那一边叶凯旋忙得不可开交，许嘉颂又自告奋勇要帮男神带饭，开心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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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汶跑到指挥室，司云泽果然在里面，但陆汶隔着门进不去，只好站在门外不停地按请示铃。

    司云泽最终还是被吵得烦了，冷声对下属到：“把门口的给我扔出去。”

    下属应声要出来抓人，陆汶灵活地躲过，还趁机钻进指挥室内：“我有东西要给你。”

    司云泽冷笑：“你有什么资格。”

    “你的项链。”陆汶道，“你不想要了吗？”

    司云泽脸色大变。

    陆汶却又道：“叫他们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良久的沉默，是司云泽才拼命压制自己的怒气：“出去。”

    下属听话地退出去，指挥室的门自动关上，整个室内只剩下机器嘀嘀的运行声。

    陆汶一点也不怕司云泽，反正他揍也被揍过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更痛了。况且从前他就最知道怎么给司云泽顺毛——虽然并不能保证现在还有用。

    他缓缓走到司云泽面前，后者个子很高，走得近了，他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

    他要气到什么时候呢？

    陆汶分神地想。

    等这场战事结束，他会消气吗？不过也无所谓答案吧，反正那时他应该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陆汶呼出一口气，冲着司云泽笑起来，有些无赖的模样：“不好意思啊，骗你了，机甲都爆炸了，想也知道项链找不到啦。”

    回应他的是死死掐住他脖子的手。

    “你是真的想死。”司云泽冷声道，“陆汶。”

    陆汶被他掐得几乎窒息，拼命挥舞着手，艰难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但他手上没力气，那东西从手指间滑出，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司云泽看清了，眸中神色一变，放开了手。

    陆汶难受地咳嗽起来，自己也顾不得太多，蹲下去捡起东西递到司云泽面前。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边狼狈地咳嗽着，一边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条项链。

    司云泽却没有动，陆汶咳嗽半天总算能说话，脸上还带着笑：“刚刚才是骗你的，你看，这不给你带来了。”

    “晚了六年……还是想还给你。”

    然而司云泽却没有接。

    他只是看着那条项链，原本压抑着的愤怒似乎都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刺得陆汶骨头又隐隐作痛的冰冷：“你以为，我还需要吗？”

    “……总要物归原主。”陆汶手指动了动，见司云泽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缓缓低下头，低声道，“阿泽，我和你道歉，你不要跟项链置气，它是你母亲的遗物……”

    司云泽突地笑了。

    那笑声很短暂，更像是一声冷笑，陆汶听得脸色苍白几分，抬起头看去，却见司云泽一点生气的迹象也没有，而是缓缓坐下，长靴里的一双长腿交叠起来，优雅得一如从前帝都的司云少爷。

    “你还不知道吗，陆汶。”司云泽懒洋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傻瓜，“拿着一条假货沾沾自喜，你是不是没有脑子？”

    陆汶一愣。

    司云泽慢悠悠道：“当年我是想告诉你的，谁知道你拿了条假货迫不及待地就跑了，我拦也拦不住……这有什么办法呢，陆家派你这么个蠢货到我身边卧底，一开始就错了。”

    陆汶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么痛呢？他心想。

    司云泽还在继续：“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陛下仁慈留了你大哥二哥的官职，但你们陆家哪里还有当年的样子？你以为你们所谓的计谋能扳垮司云家？不过是加速了自身的衰败……”

    “……是吗？”陆汶突然问。

    司云泽的话突然被打断，也抬起眼帘去看陆汶，这一看却又变了脸色。

    只见陆汶神色平静地站在自己面前，手中地捏着那条被自己断定为假货的项链，他的眼睛还静静地看着司云泽，牙齿却重重咬在下唇上，已经鲜血淋漓。

    鲜血的味道令陆汶找回一丝理智，他似乎是没有勇气与司云泽对视，缓缓地垂下头：“陆家没有那个心思了。”

    他低声道：“主母已经去世了，大哥二哥都没有争权夺利的心。”

    司云泽不屑道：“也得有那个能力。”

    陆汶似乎是试图解释：“陆家人太多，形势复杂，当初许多事，身为陆家人都身不由己，但是现在的陆家……”

    话还没说话就被司云泽冷冷打断：“怎么，你现在是以陆家人的身份来说情来了？”

    陆汶下意识道：“不。”

    却见司云泽猛地站起来，一把将陆汶拉了过去。陆汶的鼻尖撞到他冰冷的军/装纽扣上，有些疼，旋即却被熟悉的气息包围，一时有些恍惚。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司云泽就低下头向他靠了过来。

    陆汶一愣，呆呆地不知所措，这一瞬间他错误地以为司云泽动作变得温柔起来，大手轻轻地扶上他的额头……

    旋即他听见对方冰冷的声音：“被家族驱逐者，额角刺青，流放边境，剥去一切过往，永世不得回家族所在地。陆汶，你顶着这个刺青，现在来告诉我你还是陆家人，来为陆家说情，是你傻还是我蠢？”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