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走马灯的瞬间，街景崩塌的画面终止，一切回到正轨。

    双眼的黑色覆带消失，露出凌若狭长的眼眸。她此刻正立在房顶之上，远远眺望着整个秀安街。

    云海楼仍旧是焚浴火海后被熏得乌黑又脆弱的样子，顺其所在位置的东面看去，大约隔着两个街口，宅院逐渐稀疏，直到只有一个独幢别院。

    那个位置本该是邹府，过去四五十年，门匾的烫金大字换了。

    门庭布设变了许多，唯有隐藏在竹林深处的凉亭，与走马灯中一模一样，三面环水，极其雅致。

    只是，凌若对此已经没了兴致。

    “不去别处走走？”

    罗肆至伴着凌若的步伐走在墙角的阴影下。

    凌若摇了摇头，“算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京城再繁华，也与她无关。

    “可是人家想去吃煎鱼饼”安静了半天的小雪，终于还是没有抵挡醉仙居的诱惑，主动探出头蔫声叫唤。

    “你觉得你主人我现在去得了吗？”

    “主人去不了，但人家可以去嘛！”

    小雪嗖的一下从怀里跳出来化成少年的模样，追着凌若跨越房顶。

    “那你去咯。”凌若没有停下脚步，下巴点向下面那位道，“让他带你去。”

    “还是算了”

    撇撇嘴，又钻回魂玉之中。

    而下面的罗肆至只是安静地走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一路走到南门，离开京城，穿过塘溪县，御剑来到海宁县上空。途中罗肆至频频看向少女，欲言又止。

    “犹豫不决，一点都不像师侄。”

    “咳”罗肆至尴尬的轻咳一声，“心有疑问，还请夫人解答。”

    “客气客气，师侄请问。”

    “夫人先前所说的惩治，最后竟只是让那厮死前再一次感受恐惧和痛苦？”

    “嗯。”

    凌若沿着城北民巷一路向南，走到县镇河道，眼下正踱着步子走在海宁县的石桥广场，东张西望好奇地看着。

    “走马灯是对生前经历的回放，夫人是专挑出可怖记忆，还是不止于此。”

    “做了一点小手脚。”

    “是吗”

    罗肆至怔了片刻，他心底有些想法，但只是猜测，刚才没有直言。听到凌若的回答，他觉得猜测不仅仅是猜测。

    “换而言之，回梦并未回溯梦境，而是回溯到云方生死前那一瞬？”

    “嗯，算是。”

    又应了一声，抬眸看到不远处炊烟袅袅，凌若忽然加快脚步，欢脱地穿梭人群，闪现到酱肉包子铺笼屉前。

    罗肆至见状无奈摇头，瞬息之间跟上少女步伐。

    “老板，来两个酱肉包。”想了想，改口道，“还是来四个吧。”

    说着，从袖中掏出云纹荷包，掏出几个铜板买下热乎乎的包子，朝着正眼巴巴盯着笼屉的凌若晃了晃。

    “师侄怎知道我要吃？”

    “夫人说过，为夫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噗。”

    凌若接过包子，将面皮掰开塞进嘴里，被热气呛到不说，还被罗肆至的话笑到，干脆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

    可是她如今根本没有身体，又怎会受到影响。

    皱了皱眉，啃啃的咬了一口包子。

    “还是刚才的话题，云方生最后究竟有没有得逞？”

    闻言，凌若的注意力从包子转移到罗肆至，一脸惊讶的看着他，“这个问题很重要？”

    “嗯”罗肆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重要，但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

    少女思忖片刻，揪下来一块面皮丢进嘴里，“没听过一句话吗，眼见为实。本姑娘看到的，就是真相。”

    话落，罗肆至又是无奈摇头，但是也知道了答案。

    那一切，只是以渴望为线，编织的梦。

    “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能言善辩。”

    想了半天，找到一个适中的词藻描绘。

    “多谢夸奖~”凌若笑嘻嘻的啃着包子，朝着南郊林地走去。

    林外小溪，少女闭眸掐指，即将施展意念传送。

    见状，罗肆至心底有些沉闷。他们都知道这次回去，意味着什么。

    “在那之前，不

    再去见见谁？”

    闻言，少女长睫颤动。

    师父至今下落不明，但她清楚师父的功底，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能奈他何。

    玉郎君是活有千岁甚至更久的神君，轮不到她担心，何况少贞师兄陪伴在侧，她不想当绿叶。

    刚从京城回来，记忆最深的无外乎八神肆馆和醉仙居的饭菜，可惜她现在这鬼样子，也享受不得。

    唯独海宁县，她的牵挂最多。

    粮店老板，王府何氏，客栈老板娘和肉食铺掌柜和城隍爷

    除了城隍爷，其他人过的不错。之前稍有闲隙便会溜回来探望，再不济还有素清派的符咒能代替她的眼睛，将观察到的画面映现在符纸之上。

    一切如常，就是最好的结果。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冥岛。

    想到这里，凌若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她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冥岛人，岛上内乱至今，八大柱族分帮结派的相互厮杀，而她却在操心常世的事。

    也不知该说她冷血无情，还是心太大。

    所幸，前几日渡过地府苦海时，来自冥岛的水带来伊澜的消息，得知她们在司家地下暗道里找到山远。虽身负重伤，现已无大碍。

    心中巨石落下，只是个中细节，恐怕只能等她回去亲自了解。

    如果还能回去。

    凌若笑着摇了摇头，朝着罗肆至挥手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林间一道莹光闪烁，两道身影凭空消散。

    再出现在忘川时，冀北阳正徘徊在靠着绿莹莹光芒的河岸上，边走边活动筋骨。黑白无常则无另一侧引渡亡魂。

    阴间时间流速极慢，几日的功夫不过瞬间，以至于走时何样，回来时还是何样。

    此番，算是同时了却两桩心事。

    其一，寻回周霜吟的神魂。其二，帮罗小玉出口恶气。

    看到河岸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凌若喜不自禁，看了一眼罗肆至算是招呼过，就急忙奔了过去。

    “看到没血缘的小丫头比看到本尊还亲。”

    罗肆至摇了摇头，任其去了。

    而在此时，墨玉指环向外散溢出一缕魔气。

    是当初复刻生死簿的力量。

    罗肆至放慢脚步，引渡魔气，那本黑色的古老书籍浮现在掌心之上。

    书页自动翻转，停到云方生那一页。

    罗肆至凝神看去，发觉其中几行字，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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