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玄天阁。

    明天一早召开天道大会，因为叶今夕现在的身份是云惜年的贴身丫鬟，按理来说，晚上须睡在一个院里贴身服侍。

    是夜，叶今夕一人呆在偏房，一阵敲门声响起，她打开门，只见云惜年递来一块玉佩和一个帖子，道：“这是无界灵玉，是防御法器，关键时刻也许可以保你一命。”

    叶今夕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下玉佩：“谢了。”

    “对了，当年”云惜年抿了抿唇，犹豫半晌，道：“当年你是怎么从红鬼手下活下来的”

    “我提前逃出去了。”叶今夕眼里闪着明灭的光：“怎么了”

    云惜年暗暗皱眉，摇摇头：“没事，早点休息。”

    “嗯。”叶今夕低下头，关上门，倚着门长叹一口气。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耳边漾起一道声音。

    “你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叶今夕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这不就来了吗”

    翌日，玄天阁在天道堂召开天道大会。听说天道堂通体由白玉而筑，但听说归听说，真正看到的时候，叶今夕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番。

    这玄天阁还真有钱

    叶今夕穿着丫鬟的服饰，梳着个双丫髻，亦步亦趋跟在云惜年身后。

    “等等”守卫拦住叶今夕：“云少家主，此次天道大会事关重大，不允许待随侍。”

    叶今夕下意识看向云惜年，云惜年暗暗皱眉，把叶今夕拉到墙角，道：“冒犯了。”

    没等叶今夕反应过来，云惜年忽然按住她的肩膀，俯下身，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

    叶今夕猝不及防，连忙推开他。

    云惜年缓缓起身，道：“神识共享，我能看见的，你也能看见。”

    闻言，叶今夕微微一惊，早知道，神识是一个修士最脆弱的地方，他这么做无异于在找死，如果她想害他，那他就完了这人是有多信任她啊

    云惜年放开叶今夕，若无其事道：“你乖乖在外面等我。”

    他先是吩咐玄天阁的人给叶今夕安排了一间厢房，而后才走进天道堂，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除已灭门的萧家，其余七大世家几乎都到齐了。

    为首的是玄天阁，玄天阁本是修真界与皇族共同立下的，本意是为了维持修真界与人界的平衡，拥有监察和审判的权利。但自从这届玄天阁阁主杨淮山上位后，玄天阁的权利越来越大，渐渐脱离了八大家和皇宫的限制，一家独大，成为称霸一方的势力。

    坐在次位的是虎纹白金袍的临安苏家。苏家来的是苏二老爷苏怀蓝，苏怀蓝戴着一副金框琉璃镜，手里拿着一副金杆烟斗，眯着一双桃花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苏清温坐在苏怀蓝的身后，见云惜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冲他微微一笑。

    而后是蜀中唐家，唐家弟子皆穿一身震天捶纹灰袍。说来，唐家与萧家本是一家，都是以炼器为主，但其中一任家主唐远书收了一个徒弟，那弟子一心想当唐家家主，但谁成想，唐远书老来得子，愣是把他的希望给掐灭了。那弟子一气之下与师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渝州萧家。

    接着是潇湘花家，花家女子为尊，故来的大部分都是女子。花家比较注重外貌，弟子个个相貌非凡，皆穿一身莲纹粉袍，远远看去，像是一片万花丛。

    然后是南疆江家，江敛一身蝶纹紫袍，坐在江家家主江逍身旁，看见跟在云惜年身后的叶今夕，眼里多了一丝探究。

    后面的是昙花纹蓝袍的琅琊孟家弟子，孟家弟子以修习幻术为主，故修为都不怎么高。

    再然后就是江城段家，段家家主段穆安穿着一身玄武纹黑衣，一双狐狸眼，一副老谋深算地样子。见了云惜年，他微微一笑，朝云惜年点头示礼。

    坐在最角落里的，则是一身鹤纹白袍的扬州云家弟子。云家势微，家风又严，故个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生怕做错什么。

    云惜年走近云家弟子那边，向为首的云家家主云渐行了个礼，声音里带着疏离：“父亲。”

    “年儿。”云渐满脸慈爱的笑，一副慈父模样。

    云惜年在云渐身后坐下，不久，杨淮山带着杨清宸走进大堂。

    二人皆穿一身烈焰纹红袍，杨清宸瞥见角落里的云惜年，挑衅般地朝他扬了扬眉。

    叶今夕坐在玄天阁安排的厢房里，一闭眼就能看见天道堂的场景，见了杨清宸，叶今夕无语一瞬，幼不幼稚

    杨淮山在主座上坐下，扫了眼众人，目光停在苏怀蓝身上：“苏家家主怎么没来”

    苏怀蓝转着烟斗，同转笔时的苏清温如出一辙，但性格却是大相径庭：“家兄正忙着闭关呢可没时间管这种小事。”

    “小事”杨淮山气笑了：“红鬼乱世，东山祸起萧家一夜灭门，公然挑衅玄天阁，这是小事”

    苏怀蓝嗤笑道：“萧隽那个过河拆桥的废物死了就死了，也是他自己没本事，连区区一个红鬼都斗不过，能怪谁”

    苏怀蓝说萧隽过河拆桥也的确没错，十多年前，八大家还未定，萧家为了竞争八大家，令当时刚坐上家主之位的萧隽与苏家嫡幼女苏怀妤联姻。待萧家稳固后，萧隽又从外面找回了秦政，说什么也要给秦政母子一个名分。

    苏家向来以武为尊，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人。

    再说玄天阁，苏家作为八大家之首，早就对玄天阁一家独大心有芥蒂，要是此次红鬼直接灭了玄天阁，苏家便可以自己召开天道大会讨伐红鬼，何必屈居人下

    左右苏家还有苏老爷子坐镇，还怕个劳什子的红鬼不成

    杨淮山一眼便看穿了苏怀蓝的小算盘，道：“红鬼向来行踪不定，上次洛家灭门后，消失了三年，如今再次出世，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次消失。苏老爷子年事已高，能护苏家一时，难不成还能护苏家一世吗”

    这话虽难听，但也是真话。红鬼来无影去无踪，苏老爷子最近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要是以后红鬼躲个十年八年的，说不准哪天苏老爷子就翘辫子了，那就玩完了。

    思及此，苏怀蓝冷哼一声，悻悻闭嘴。

    “此次红鬼之乱，我们不成功，便成仁”杨淮山举起酒杯，气势如虹：“不愿意随我玄天阁除红鬼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玄天阁绝不阻拦愿意留下的，便喝了杨某这杯酒我们再议不迟”

    见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杨淮山眼角浮现一抹满意的笑，他把酒一饮而尽，进入正题。

    待天道大会结束，云渐忽然叫住云惜年：“年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父亲，我从未怪过您。”云惜年垂下眸子，淡淡道：“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年儿”云渐眼中闪过一丝痛意：“我都是为了你好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及冠了，你自己就一点也没有要活下去的念头吗”

    云惜年“从我以为她死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言罢，他不再理会云渐，径直走出天道堂。他刚踏出天道堂便见叶今夕迎了过来：“云惜年”

    云渐跟在他的身后，看见这一幕，微微一惊。

    只见那丫鬟拉着云惜年的袖子，有说有笑，云惜年也不挣开，任由她拉着。

    忽然，一只手架在了叶今夕的肩上，杨清宸那极为欠揍的声音响起：“哟这怎么还拖家带口的”

    叶今夕一掌拍开他的手：“爪子拿开。”

    杨清宸看向云惜年，戏谑道：“你这是带姑娘来见家长了”

    闻言，云渐一惊，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莫要毁人清誉。”云惜年淡淡瞥了他一眼。

    叶今夕的目光落在云渐身上，大大方方道：“云家主好”

    云惜年微微一愣，他想过很多叶今夕见到云渐的反应。或是痛恨，或是冷眼，但他从未想过她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他打招呼。

    云渐点头回礼，道：“姑娘是”

    “我”叶今夕看了看身上的丫鬟服，摸了摸发髻，往云惜年身边靠了靠，道：“我是少爷的贴身丫鬟。”

    “别闹。”云惜年无奈一笑，看向云渐：“她是我的朋友。”

    云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俩关系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据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云惜年平时就跟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对谁都爱搭不理，现在突然蹦出一个朋友，实在可疑，是未来儿媳妇也说不准。

    这姑娘长得也不错，性格也挺开朗的，说不定还可以改一改自家儿子这一身臭毛病。

    云渐越想越偏，连孙子的名字都快想好了。

    云惜年不知道自家老爹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跟杨清宸又随便聊了几句便带着叶今夕离开了。

    “你爹看起来对你还挺好的嘛”叶今夕跟在云惜年身后道：“你对你爹是不是太过冷淡了”

    云惜年道：“你不恨他吗”

    “我恨不恨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叶今夕双手抱臂道：“难不成我恨他，你也要跟着我一起恨啊”

    云惜年一噎，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逗你的。”叶今夕噗嗤一笑，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死心眼的人呢”

    “无论你的父亲做了什么，你都没有资格去责备他。”叶今夕接着道：“他是对不起我，但他没有对不起你。”

    云惜年沉默半晌，道：“我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承受不起这份爱。

    我都是为你好。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他被梦魇困了三年。三年来，无法原谅自己，把自己困在无休止的愧疚当中。然后他当了逃兵，选择了离开。

    “那件事对你来说，真的那么愧疚吗”叶今夕叹了口气：“你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云惜年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直视着叶今夕，如果她知道所有的一切，还会这么说吗

    叶今夕被看得莫名其妙，不自在地别开脸，道：“你看什么看”

    云惜年嘴唇翕动，一道轻飘飘的声音拂过她的耳朵：“如果，你从来就没有遇见过我就好了。”

    如果从未见过，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无家可归，无人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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