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五年，集欢被诊断出再次受孕。圣上很高兴，寄希望于她能为他诞下一个皇子。集欢对此胎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意向却不像圣上和大臣那么强烈，她只期望自己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能够让自己在这宫里又多一份牵挂。

    可是四月十七日上午，她正在案前为蕴茜的衣上绣花。蕴茜小跑到她身边，扒拉着案几的边角，奶声奶气地唤她“阿娘。”集欢把手中的衣物放在案上，俯身笑问：“怎么啦”

    蕴茜道：“花，蕴茜要花。”集欢将髻边的木槿花取下，递给她。蕴茜拿到花，道：“蕴茜要好多好多的花。”

    集欢道：“阿娘没有花了。”

    蕴茜道：“花园里有好多好多的花，还有花车。”

    “花车”

    “摇啊摇，那个花车。”

    集欢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御花园里用花藤编的秋千。

    蕴茜摇了摇她的手，道：“阿娘，蕴茜想去摇花车。”

    自集欢有孕后，身体笨重了不少，连日常走动都嫌累。她就让泓月领几个侍女带蕴茜去御花园玩，她原本想让云束带她去，但一想云束也才十五岁，在她眼中，还是孩子，就作罢了。

    一个时辰后，集欢将要把蕴茜袖口上的花纹绣完时，一个侍女小跑至内殿。集欢觑了她一眼，认出她是琼华轩的侍女，便问：“泓月呢她怎么还不带小公主回来马上就要吃饭了，让她把小公主带回来吧。”

    侍女突然呜咽了起来。集欢心一紧，道：“哭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侍女抽噎道：“公主她”集欢一听与蕴茜有关，“噌”地一下站起来：“公主怎么了你快说呀你想急死

    我”

    侍女才道：“公主她从秋千上摔下来了。“

    集欢只觉眼一黑，将要昏过去了，她用指甲生生扳着桌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发出的嗓音已夹带哭腔：“有没有叫太医泓月呢”

    侍女说，泓月去找太医了，让她来通知钟娘子。集欢一路小跑到御花园，云束赶紧跟在她身后。

    到了御花园，集欢一眼便看到那个空荡荡的秋千，只有琼华轩的一个侍女守在那里。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秋千前，抓着侍女的双臂，问：“小公主呢”

    侍女一直低着头：“送到太医院了。”集欢与云束又疾步走到太医院。集欢气息还未平稳，便问太医：“小公主还好吗”

    太医们面面相觑，云束就明白了。

    集欢仍不相信，又问了一遍。

    太医们齐刷刷地跪成一排，太医丞哀道：“请娘子节哀”

    太医丞的话无疑证实了集欢的猜想，其实她一进太医院就感觉到了，只是她不相信她的女儿就这样离开她了。

    集欢只觉得一种甜腥的味道自喉咙漫开，她有些支撑不住了，云束察觉到，迅速扶住了她。

    太医令道：“娘子还怀有龙嗣，不宜太过悲伤，还望娘子保重身体

    集欢不理睬太医的话，反问一侧的泓月：“泓月，你告诉我，小公主是怎么发生意外的”

    泓月哭道：“小公主要坐秋千，婢便将她抱在秋千上，让一个贱婢在后面推着小公主，小公主玩得正开心，却意外从秋千上脱手飞出去，磕在石头上。婢吓坏了，立刻到太医院找太医，太医到了，说小公主气绝。”说着，泓月“扑通”一跪，道：“都是婢的错婢该死娘子怎么惩罚婢都行，但只求娘子不要太过伤心，损伤身体。”

    集欢痛心道：“惩罚你又怎么样，我的蕴茜回不来了。”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讲了这句话，便身体一软，昏死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晚上。集欢睁开肿胀的双眼，圣上定定地看着她。她惨白着一张脸，努力挤出笑意，道：“圣上，何时来的”

    圣上道：“没多久。”集欢昏睡的这段时间内他一直守在这里。集欢挣扎着起身，他扶着她一侧手臂，让她靠在围栏上。

    于此，沉默了一会儿，圣上沙哑着嗓子问：“好些了”她点点头。圣上知道她内心的悲痛无法排解，以至昏迷之中也不时会痛哭几句，流下的眼泪打湿了枕巾。只是她自己没有发觉。

    圣上道：“我去看了蕴茜，她”圣上不忍心说下去，小公主满脸鲜血，是他用湿润的巾帕一点一点帮她擦拭，除此，由于撞击，导致小公主鼻梁摔断，磕断了几颗牙齿。想到这里，他的心忍不住抽痛了起来。

    “圣上，”集欢的眸中溢满了泪水，“妾求你了。让蕴茜回来，她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离开过妾的身边，妾也不会让她离开。”一行清泪划过她的脸庞，滴落在被褥上，

    圣上明白她

    想让小公主在琼华轩治丧，缓声道：“朕答应你。”

    集欢含泪道：“妾谢圣上。”

    这时，云束进内殿，双手握着托盘，道：“圣上，您要的红枣粥做好了。”云束偷偷瞥了一眼集欢，见她浑是木讷模样，心头很不是滋味。

    圣上接过粥，道：“吃点东西吧。”

    集欢点了点头。圣上用汤匙一勺接着一勺喂她喝粥。喝完粥后，集欢脸上浮现了一缕血色，她道：“圣上我想去看看蕴茜。”

    “现在”圣上道

    集欢道：“是。”

    圣上道：“太晚了。明天我陪你去。”

    集欢道：“好。”

    圣上道：“再睡会吧。”

    集欢躺下，圣上帮她盖好被子。集欢道：“蕴茜是我的亲人，她离开了我。”

    圣上慰藉道：“我也是你的亲人，还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你的亲人，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

    集欢慢慢地闭上眼睛。圣上在床边凝视了她许久，直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他才颤巍起身。他走到殿外，一只手撑着门框，灯下的他竟苍老了十岁。

    见他步履发虚，云束追出来道：“圣上，您还好吗”圣上摇了摇手，道：“不妨事。这些天你要留意她的情绪变化，一有反常，就到极宁殿告诉朕。”

    云束道：“是。”

    圣上缓缓穿过走廊，在昏黄灯火的照映下身影依稀可辨，直至出了宫门，才完全遁入漫无天地的夜色之中。

    云束呆呆地立在原地，心头笼上了一种愁怅感，她回头望了一眼被昏暗侵袭的厅堂，泪水不知不觉的模糊了双眼。

    次日，圣上下朝后，陪集欢一起去太医院看蕴茜。蕴茜的尺体经过梳洗装扮，比昨天好看多了。但集欢一见到蕴茜的尸体，就捂嘴痛哭了起来。

    圣上让内侍将蕴茜的灵柩抬到琼华轩，把灵堂设在此。丧仪这几天，宫中妃嫔及朝中官员亲眷皆来吊唁，她们同情集欢的遭遇，劝藉她放宽心，平安生下皇子。圣上追封安寿公主为唐国公主，葬入公主陵。治丧结束后，圣上以“照顾公主不周”的罪名把那日陪同小公主去御花园的侍女贬去掖庭。本来想将泓月一快贬去，但一想泓月是宫中有经验的大宫女，集欢也为她求情，便罚了她三年的薪俸，让她继续留在琼华轩。要是知道她在之后桩桩件件事情中如此推波助澜，云束一定不会让她留在集欢身边。

    云束把煎好的安胎药端入殿时，却没有发现集欢的身影。她走出殿正碰上迎面而来的泓月，问：“看见娘子了吗”泓月摇头，道：“半个时辰前娘子不是还在殿里。”云来知晓集欢心中苦闷，才想避开她们一个人静静心。

    云束出了琼华轩去寻她，恰逢她回来。云束道：“你去哪了”集欢道：“屋子里太闷，去外面透透气。”

    云束看见她右手捏着一支枯萎至褐色的木槿。集欢柔声道：“我去御花园，看到这支木槿，它被遗落在花坛边。我捡了来。”

    云束清楚小公主的意外薨逝是她的心结，无奈了她跟小时候一样，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于是，她只能闭紧嘴巴不说话。

    见云束沉默，集欢道：“去把安胎药端给我吧。”

    在集欢养胎的这几个月里，集欢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她把对唐国公主薨逝之痛化作对未出生孩子的希冀与幻想。她每日晨起晚歇会焚香拜佛，愿神佛保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世。

    十月廿三，集欢再度诞女。但因小公主在母体里接收不到充足营养。导致小公主相较于其他新出世的孩子更为瘦弱。圣上为了让女儿健康长大，就给小公主取了“康笑”的名字。

    小公主出生后在集欢和乳母的精心照理下，渐渐强壮了起来。圣上定于立冬那日，擢集欢为修媛，并追封其家族三代，赠修媛曾祖钟晋为飞骑尉，祖钟自颖为光禄少卿，父钟继周为枢密都承旨，封其母柳氏为定敏郡夫人。又于康笑八公主周岁生辰，授其宝和封号。一时，九幽城内钟修媛所受恩宠，无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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