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语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找饭店，准备好好庆祝。

    海语说，姐，知道吗？你在我的生命中走过了十六个春天。

    经过暮阳市最偏僻的街道，人们叫它稻子巷。

    海语加快脚步，推着我的轮椅，一点点远离那条被黑暗笼罩的，阴森森的小巷。

    然后，很突然，我听到有人尖叫。

    一个女人蹲在墙角，抱着头不停地求饶。

    女人一把拉住站在她前面的少女，求你了，苏姐，放了我吧......

    少女厌恶地甩开，奶奶的，你妈逼的给老子闭嘴！

    女人吓得倒在地上，苏姐，我真的没钱？......

    少女笑了，转过身，对着月光，映出蓝色挑染的头发，拿下叼在嘴里烟头，我靠，没钱？你想让我毁了你左边还是右边的脸？

    等等！

    我看清楚是苏澜，没等我出声，海语就冲了过去。

    苏澜漫不经心地笑，挑眉看着海语，怎么？你要替她还？

    海语低下头，我没钱。

    苏澜皱眉，靠，没钱你来凑什么热闹？

    海语平静地开口，放了她。

    我靠！放了她你跟我走？

    我跟你走。说完，海语转过头，看着我，眯起眼睛微笑。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海语和苏澜的笑，我突然觉得很飘渺。

    苏澜带着我和海语来到沈艾唱歌的那个酒吧，自顾自地找座位坐下，之后就没有说话。

    很长时间，我和海语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澜喝酒，像李白一样摇头晃脑。

    然后有个长的很猥琐的男人嫌恶地扫了眼我的轮椅，坐到苏澜身边，伸出大腿似的胳膊，一把抱住苏澜。

    海语不自然地动了动。

    苏澜好笑地又喝一口酒，对那个男人说，奶奶的，你怎么又来了？

    男人自认为暧昧地一笑，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牙齿，极其娇媚地眨眨眼，人家想你了嘛！

    很不给面子，我含在嘴里的茶，噗地全还给了大地母亲。

    苏澜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她转过头看着海语，我放了那个女人，你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

    海语不解地点头。

    苏澜大笑着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项链，抬手甩进了人头攒动的舞池，歇斯底里地笑，去捡！

    我拉住海语，海语回头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下一秒，海语就消失在人群中。

    苏澜拿出口香糖，咂咂着放进嘴里，我操，没成就感。

    然后我拿起茶杯，从苏澜头顶很认真地倒了下去......

    我滚动轮椅，费力地挤进舞池，不停地遭受人们的白眼。

    看见海语举着项链，毫不在意身上数不清的脚印，面对我微笑。

    他的笑，在灯火通明的酒吧里，有种刺眼的味道。

    我说，海语，跟姐回家......

    海语一路上不停地问，姐，苏澜呢？我找到她的项链了，她为什么走了？

    我没有回答，第一次，海语没有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一直自言自语地说个不停。

    又经过稻子巷的时候，酒吧里那个猥琐的男人带着很多黑衣壮汉挡住我和海语的去路。

    男人吼，奶奶的，苏澜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小鬼！我操，给老子往死里打！

    然后所有人，围住了海语，像马戏团里的小丑，对着海语抡起拳头......

    什么也没想，我忘记了我没有下半身，从轮椅上扑了过去，压在海语身上，替他挡住每一拳，都像死亡一样的感觉。

    海语歇斯底里地哭，姐，你让开！你怎么那么傻！......你们打我啊！打我！我是男孩子！求求你们......

    我拼命抓住地面突起的地方，不让海语把我推开。

    我笑，阿语，无论多久，你要记得，你有姐......

    昏死过去之前，我看到海语眼中闪过忧伤的光......

    海语说，姐，无论多久，你要记得，你有弟，你有海语......

    一月一日多云

    其实妈妈一直没有告诉海语，我也是偶然去医院时才看到病历。

    我和海语，是异卵双胞胎，我出生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十一点五十九分，海语出生在一月一日的零点一分。然后我们就这样，从差两分，变成差整整一轮的春夏秋东。

    每次都像那天，谁也记不起你生日的前两分钟，是我的生日。

    我不怨你，真的，我只是恨我自己。

    这是自然规律，就像再强大的法力，修复不了残疾。

    有时候我会很难过，但我一直想对你说，海语，认识你，我会觉得很光明。

    —— 海浪

    我很庆幸住院的那几天，因为实在很无聊的时候，可以听小栀拉小提琴。

    小栀抚摸我的长发，宠溺地笑，浪，你看我对你多好！

    我不服气地说，你什么都没做......

    什么？这不够好？连医院我都陪你进了！

    我很长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叫陪我进医院......

    然后，我听到小栀低声地叹息，在这里，我总是零距离地想要死掉。

    小栀不上课的时候，就来和我聊天，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她的童年，说她的父亲母亲，说她从前家门口有一个很臭的水井......

    我问她，水井怎么是臭的？

    她鄙视地瞟了我一眼，那是比喻，比喻懂不懂？......实际上那是个厕所......

    然后我不停地翻白眼。

    小栀说，她从前喜欢在她爸她妈吵架的时候，去那个厕所玩泥巴......

    我忍不住小声地嘀咕，去厕所玩泥巴，真够没品的......

    小栀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接着说，玩泥巴......折纸船......

    那时侯，我其实真的挺佩服小栀的，不然就是我一乡下人，没见过啥世面，不知道城里孩子的游戏是有区域划分的，比如我很长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小栀要在厕所里折纸船。

    小栀说，......然后把折好的小船放到坑里......

    我奇怪地等着下文。

    小栀说，......然后把小船冲掉......

    那天的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大概昏死在病床上。

    小栀的童年使我的失眠更加严重。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不得不思考一个国际性问题，淡水匮乏的原因之一会不会是城里孩子喜欢在厕所里折纸船......恩，然后冲掉的后遗症......

    直到有一天，我和海语讲起小栀所说的童年，海语一直笑，笑到我感到莫名其妙。

    海语说，姐，你没问她那个泥巴从哪拿的吗？

    确实没问，于是某一天我特地自己架着轮椅去厕所研究哪有泥巴，可那马桶做的一丝不苟，又不可能把手伸进去捞......

    我极度郁闷地问小栀，然后就看见小栀极没形象地笑，那个啥的工具又不一样......突然噤声，讷讷一笑。

    等上课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才知道我和小栀、海语想的方向不一样......又奇怪，思维不一样，竟然衍生出这么......恩，这么恶心的答案。

    生病的时候，看着窗外。

    会无聊地想，叶子飘落，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然后，突然觉得其实和正常人一样。

    就像，

    道歉的时候会说，对不起。

    告白的时候会说，我爱你。

    饿了的时候会说，肚子饿了。

    一样......

    我无聊的时候会想，安离，安琪，还有那片蔚蓝色的海域。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