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脚又在地上使劲跺了跺才罢，仿佛是踩到了狗屎一般。

    我捡起馍，缓缓地拍了拍，填进嘴里。

    夹杂着沙子，吃起来更难以下咽，我不得不吃得很慢，好让唾液分泌得多一些，但是喉咙深处还是划破了，涌出一股血腥味。

    “呀，你怎么还吃下去啦？”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是那双脚的主人。一个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她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年纪，身量尚小，还没有长开，却已经依稀可见未来的绝代风华，柳眉杏眼，樱口琼鼻，肌肤胜雪，绾一个丫形髻，一身的水绿衣裙衬得她越发娇小。看见我的双瞳，她明显吃了一惊，随即拍掌大笑，蹦跳到身后一个青衣小厮旁边，扯住他的袖子直摇：“青儿，看那人的眼睛，像不像小雪，嗯？像不像？”

    被唤作青儿的小厮向我看来，一瞬间，我被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牢牢摄去了心神，那是如同一泓秋水般澄澈宁静的双眼，当他看向你，仿佛被三月里最温柔的春风抚摸着，再想不起其他，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一切都是模糊的，我的意识里，只剩下那惊心动魄的一眼，世界一片混乱。

    “小姐喜欢？”

    “喜欢，我要把她送给容姐姐，容姐姐她最疼小雪了，肯定会很开心的。”

    贩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位小姐，一看就知道见识不凡，这孩子血统特异，可不是一般能买到的，你看这双眼睛就知道了，可说是万中无一，虽然只有七岁，脑袋是极伶俐的，手脚也勤快，只是打小受了寒不能说话，所以才留到这里”

    “不妨事。”小姐仔细看了看我的眸子，满意地笑，“你开个价，到马家帐房去取就是。”

    看贩主张大了嘴的矬样，这个马家，想必是不那么简单的了。

    的确不是那么简单。我站在马府门口想，左右都是无尽的粉墙，居然看不到边界，大概整条街都是他家的宅子，目测不出到底有多大范围，想是比起传说中的宁国府也不遑多让。

    进了偏门，一位老嬷嬷早就迎上来，听小姐吩咐了几句，便来唤我，我顺从地跟着她，七拐八弯进了一间小屋子，大概是给那些粗使丫头下等仆妇休息的去处，用冷水匆匆冲了个凉，我换上一身细纱布衣裳，又跟着那位嬷嬷，穿过不知几进院落，来到一间厢房，一挑帘子，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笑道：“可是来了么，我都等不及让二哥哥看呢。”

    适应了屋里有些昏沉的光线，我才看清，堂中间一张巨大的卧榻，一个少年斜靠在石青软缎面垫子上，怀里轻拥着那位小姐，想来这位就是马府二少爷了。看上去约有十四五岁年纪，体态风流，眉目含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顾盼生辉，薄唇微抿，多情却也无情，一个小丫鬟手执拂尘坐在脚踏上，双颊绯红，时不时从眼底偷偷瞟上他一眼，又飞快地转开眼去，那二少爷的笑意却是越来越自得，看上去倒像是典型的纨绔子弟，风月场上的老手，看他的眼不禁冷了几分。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含笑盈盈地看过来，对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也如此不吝啬电流，的确可称的上是色狼界的明日之星了。

    “好漂亮的一双眸子。”色狼轻叹，不负期望的一副沙哑磁性的勾魂嗓，“难怪婉儿看得上。”他轻抚怀里人的下巴，玩味地看我僵硬的表情，修长的手指得寸进尺，下滑至婉儿雪白的锁骨，缓慢打着圈。我赶紧垂下眼，兄妹调情的戏码我没有任何兴趣，只感叹这个垃圾家族怎么会有青儿那班风骨的小厮。

    “像小雪么，我一见就喜欢。”婉儿小姐任色狼吃着豆腐，两眼放光看着我。

    “哦？”色狼笑眯眯地抚着她的一头青丝，“喜欢她的眼睛，挖来就是了，何必带回府里，让老爷子知道你又捡些不三不四的货色回来，少不得一顿好骂。”我恶寒，这么视人命如草芥，谈笑间决定他人生死的态度，到底是怎样扭曲的人性。不过无论在哪里，弱肉强食总是天理，我捏紧了拳头。

    低头思考了一会，婉儿噘着嘴不依道：“不要，我要把她送给容姐姐的，那样容姐姐就可以天天看见她的眼睛了，虽然容姐姐亲手杀了小雪，其实我知道她最喜欢小雪了”婉儿撒娇地晃着色狼的胳膊，“二哥哥不想看到容姐姐开心么”

    “好啦。”色狼宠腻地轻咬她的小鼻子，“把她舌头剪了，送去容儿那里便是。”

    婉儿得了允许，开心得两颊通红，娇声道：“她是天哑呢，不用麻烦周师傅了。二哥哥赐她个名字吧，怪不好吩咐的。”

    他们兄妹俩旁若无人地一边打情骂俏，一边商量着是剜我眼又是剪掉我的舌头，仿佛是讨论天气一般稀松平常，我心头的邪火一下子便从天灵盖窜上来，能感觉到幽蓝色的火苗滋滋轻舔着我的头皮，体温同时急剧地冷却下来，浑身的肌肉绷的生疼，呼吸也不知不觉沉重起来，暴戾的气流在体内四处乱窜，我咬牙克制住那股深沉的肆虐戾气。

    又来了，没想到穿越过来第一天就遇到这样让我失去控制的事情。理智逐渐抽离，被破坏本能控制的身体微微颤抖，我低着头，感觉双瞳渐染猩红。

    “少爷，这样可好？”一个极冷的声音响起，我如同六月里被泼了一桶冰水般打了个激灵，这声音如万年寒冰，带着湿气，凝成极细的一根锐刺，扎进我的骨髓，贯彻心肺的疼痛，让我从混乱中生生痛醒。

    猛地睁眼抬头，起先一直没有发现，玉塌的后面，重重帷幔深处，朦胧着一个人的身影，看体型装扮，似乎是同脚踏上那个一样的一个小丫鬟，款款摆弄着一盆花，却再没有出声。

    收回眼光，才发现二少爷探询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流连，唇是弯着的，眉是挑着的，但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笑意，不可捉摸的，沉默的杀机隐现，我赶紧低下脑袋，后背已是一片冷汗。这里的几个主都不好惹，我心下雪亮，刚才如果没有那个声音，现在这个脑袋在不在我的肩上还是个问题，起码那两个人要取我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看来在这个马府，只有夹着尾巴，谨小慎微才能保存自己，一有行差踏错，等着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认识到这一点，心又揪紧。看样子我是要被送去“容儿”小姐那里，这位小姐未曾谋面，但从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服侍她的人非得要剪去舌头，而且不知那婉儿小姐口口声声所说的小雪是哪个倒霉鬼，如此获得容儿的宠爱，居然还是被她亲手所杀，足见其心肠狠硬，手段毒辣，跟着这样的主子，性命朝不保夕简直是可以预见的。

    转了几个心思，只听见色狼那懒洋洋的声音：“杏儿你说好便好了，还用来问我。”桃花眼敛下去，丝毫不显刚才那股阴冷，“婉儿喜欢她的眸子，赐一个‘瞳’字可好？”眉目流转，说不出的风流，嘴角那抹嘲讽也更添的潇洒不羁，魔性深藏。

    “谢谢二哥哥，我这就带她去容姐姐那儿。”婉儿跳下玉塌，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狠狠踩着那个目光痴迷的小丫鬟的小手，碾了过去。

    无名孤女，天哑，因眸色特异，以七岁稚龄入得长平马家，为表亲平家闺名容儿小姐贴身丫鬟，蒙马家次子慕田少爷赐名瞳，月俸二两，米十石，终身不得赎。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