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风雪故人来

    顺德十三年的冬天，翼国帝京平阳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鹅毛大雪纷扬而下，纯净的白色覆盖了平阳城里原本斑斓的一切。肮脏和洁净，都在这片浓白之下被人暂时遗忘。原本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帝京主街也因为这场持续了三天的大雪而变得冷清起来。街边的小摊都消失得差不多了，一些临街的门面也大门紧锁。偶尔也会有些不得不出门讨生活的路人经过，纷纷裹紧了衣袍，将脖子瑟缩在围巾里，搓着冻红的手，呵出阵阵迷蒙的白气。雪地上留下几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像天衣坊织成的云锦上的隐约花纹，这一刻还清晰可见，那一刻却又被连绵飘落的白雪覆盖，转瞬没有了痕迹。

    主街旁一幢四层的豪华酒楼里，店小二正端着刚刚烫过的醇酒在大堂里四处穿梭。虽然雪大风寒，但帝京第一楼翠微楼的生意却像冬天里的炭火，热闹非常。门帘不时被新来的客人掀开，地上满是来客身上掸落的雪，被翠微楼里数十盆上好银炭烘出的热力一蒸，便纷纷化了水，氤氲开来。

    天上瑶台阁，人间翠微楼。正是翼国那些达官显贵们对这酒楼的评价。翠微楼的主人是翼国的巨商欧阳楚，此人原本只是翼国一个富商，但十三年前翼国与离国的战事一起，他便看准时机，从中发了一笔大财，加上十几年来的苦心经营，遂成翼国首富，若说富可敌国当然是太过夸张，但欧阳楚的财力确实连朝廷也要礼让三分。这翠微楼便是其十三年前所建，几十家酒楼遍布整个翼国。帝京的这一家是主楼，也是最大的一家。为何翠微楼会有如此声势？这就要从楼里的两大特色说起，一是醇酒，二则是美人。

    说起天下好酒，不得不提翠微楼的十八年女儿红、风月和紫金泉。每年翠微楼都会从各地住户家中采买贮藏满了十八年的女儿红送到楼中，留下最香醇的，其余的全部倒进金水河里。能被翠微楼留下的女儿红都是上品中的上品，价高自不必说，数量也不算多，有一些还被作为贡品送进了宫。风月和紫金泉则是由翠微楼自己酿造，前者酒性烈而后劲足，像极男女之间风花雪月的，酒也因此而得名，少年人轻狂不知世事，最爱此酒。后者味甘而淡，回味绵长，酿造过程中掺入各种名贵药材，既能一饱口舌之欲，又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因此最受大商贾和达官显青睐。

    但帝京翠微楼最出名的却不是醇酒，而是楼中的美人。

    她的名字叫慕容凤绮。

    其实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但这些人无一不被这个无法用任何溢美之词来形容的女子深深的震撼。全翼国的人都知道欧阳楚，更知道欧阳楚有一个美得不像人的义女，她就是慕容凤绮。她很少出现在世人的目光中，但每一次出现，都会在人们心里留在无法磨灭的痕迹。例如去年她去帝京龙华寺进香之后，龙华寺一天之后居然出现了几十个人同时要求出家，而且都是年轻男子，其中也不乏世家贵族之流。初时大家都疑惑不解，后来知道慕容凤绮前一天来寺里上过香，便豁然开朗了。那几十个人大概是想以在龙华寺出家的方式来等待她的再次出现，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不过遗憾的是，欧阳楚知道此事后，马上在府里给自己的义女修建了一座私人的佛堂，规模虽不如龙华寺恢宏，但精美却胜过龙华寺不少。于是这世上又平白多了几十个痴男。

    雪还在无知无觉的下着，有些不堪重负的树枝被厚厚的积雪压断，颓然触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雪里的人在心里咒骂着着该死的鬼天气，继续顶风前行。翠微楼里的酒客们三三两两的饮着酒，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虽然他们刚从雪中来，却好像已然忘记了寒冷一般，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其实他们都忘了，这个时刻最适合做的，不是饮酒，而是赏雪。

    翠微楼二楼临街的快雪轩里，坐着两名华服少年，还有一名书童模样的少年侍立在旁，时不时往炭盆里添几块银炭。

    左边的少年拢袖提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暖酒，一口饮下，对右边的少年说：“凤绮，我这壶女儿红也快喝完了，再喝下去又该挨爹罚了。”

    右边的少年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海棠花袖炉，倚在窗边静静的看雪。快雪轩的窗子是开着的，虽然轩内燃着炭火，但轩外凛冽的北风夹着雪片一吹，还是让饮酒的少年和侍从打了个寒战。而窗边的少年却浑然不觉，任凭白雪落在发上鬓边，在肩上积了薄薄一层。他的眼睛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看着被深雪覆满的大街。左边的少年见同伴依然沉默不语，只好又斟了一杯酒，一口下肚。“真不明白你到底在看什么，从早上到现在，我都快被吹成冰棍了。你再不关窗我可要回去了啊。”左边的少年抱怨道。他约莫二十岁年纪，穿着翼国男子最常见的宽袖窄身长袍，只是布料一看就是帝京天衣坊的上等货色，青色的衣料上绣满了墨绿色的花纹，针脚细密，井然有序。头发用一根素白的天蚕丝带简单的束在脑后，配上清秀的面容，倒也是个翩翩美少年。但如果跟窗边的玉人儿相比，可就相形见绌了。

    看雪的少年转过头来，冲他浅浅一笑，整间快雪轩就在这一刹那明亮起来。

    这笑容最初是从他的嘴角漾起来的，然后弥漫到仿佛白玉雕成的秀鼻，再到被风雪冻得有些桃红的芙蓉两靥，最后融入到水晶一样的眼眸里，化作一室春光，让人忘记了冬的寒意。少年的眉毛不浓不淡，微微有些上扬，却又显得柔顺和美好。长长的凤目，笑起来如两弯新月。黑如夜空的双眸盈盈泛着水光，不是泪，却能融化见者的心。小巧挺翘的鼻翼，仿佛红宝石雕成的秀美双唇，无暇白玉般姣好的面庞，还有宽袍大袖也遮掩不住的曼妙身姿。他仿佛是神的宠儿，因为在他身上能看见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媚而不腻，雅而不僵，集大美于一身，傲群芳于四海，这，就是慕容凤绮。

    “我并非看雪，而是在等人。”她微笑着，淡淡的说，仿佛一枝绝艳红梅在皑皑白雪里绽开。慵懒的声音，带着一点小小的疲倦，然而这点疲倦，竟也能让人生出欣喜的感觉。

    左边的少年无奈的笑笑，又是一杯酒下肚。“你真不该生的这么好看的，每次你对我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无论你叫我干什么，我都心甘情愿。这次陪你一边发呆一边喝西北风，我又只能自认倒霉了。一会回去了，你可要跟爹爹好好解释，不是我自己要喝这么多的。实在是你大雪天开个大窗子，我吹的难受了才饮酒御寒的。否则爹爹又得说我贪恋杯中之物了，这罪名我可担不起。”他叫欧阳廷秀，是欧阳楚的独子，翠微楼的少东家。虽然他平时都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对自己的父亲仍然是敬畏有加。欧阳楚平时不喜欢他饮酒，因此即使是在自己的翠微楼里，欧阳廷秀也不敢多喝。

    “你放心，有我在，这回就算你喝的烂醉，爹爹也不会责罚你的。”慕容凤绮狡黠的笑笑，又将头转向窗外。忽然她惊喜的叫道：“廷秀，她来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