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我拥三千花锦七千珠玮，绣彩神飞。

    而你可见我依依独立？

    皇后染疾？

    我扬眉一笑，随手从套中取一支雕鸾琰玉垂缕玕琲簪，斜插疏扇云髻下部，又取一枚紫蝶珠花嵌于髻上，最后一些花缀贴上，方才妆毕，镜中人巧笑嫣然，而另一紫衣的丽姝依旧滔滔不绝。

    “昨晚皇上就急召太医，说是好好的怎么就心痛了，折腾了一宿，皇上今早索性不早朝了。”

    我听此又是一笑，接道：“反正也无所朝事，不过是卫大将军又立战功，再赏些财物便是。”我端起一盏茶，小呷一口又道：“只是不知婕妤妹妹请早来我这辛未宫可是品茶来了？”

    “姐姐可是一入宫就被封夫人，皇上哪个月不是七八日的在姐姐宫里，分了多少皇后专宠，可昨日皇上从辛未宫匆匆赶去甘泉宫，可见”

    “可见皇上明晓深义，是为贤君。”我敛笑而语，见张婕妤脸色已灰，便又叹口气道：“这些雪山银芽极好，妹妹拿些去吧。”

    她见我如此这才开颜：“谢姐姐了，就知皇上对姐姐好的。”于是我唤梧夜包了上好茶叶，张婕妤才含笑离去。

    梧夜又拿起一支白玉梳，将我肩部长发细细理了一遍，对着菱花镜摆弄一番，细声道：“娘娘还是梳这扇髻好看些，呆会儿皇上来了准喜欢”。

    我心中一紧，顿了抚于发上的手：“皇上今日会来么？”

    梧夜看似一愣，复又对我笑道：“自然会，皇上爱看娘娘跳‘阙夜舞’呢”。

    我只顾重复了一遍：“皇上今日会来么？”

    那个男子，眉目毅朗，薄唇如削，在我于铃语坊时跳一支“阙夜舞”后，把我带入深宫红墙之中。

    我一跃为夫人，飞似鸾凤。自此辛未宫常是夜夜灯火夜夜笙歌，踏歌弄影，翩翩作舞，乐师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城。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我口含朱丹而笑，他说：“延苾，你可是天仙？”

    可是坊间又唱：“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 卫子夫独霸天下？”后宫三千，却只有她卫子夫，是凤翔九天，他于她，是宠极天下。

    昨日我取两只碧玉杯，一只与我，一只与他，酒刚满半时，侍女来报：皇后大不好了。

    他一惊，右手震倒了酒杯，湿我罗裙。

    他只说：“延苾，我去去就来。”我点头淡笑，好我等。

    他却未回头，未回来。

    我病时，你可曾守我一夜不成眠？你不过赐我奇珍药材，吩咐太医一句耳耳。

    我等时，你可曾顾及我匆匆赶来？我不过留下一句空的话，命我用等待填满。

    刘彻，我待我可有及我待你之一分？

    我不要宠冠六官，只要你一次为我焦心为我急切为我无眠。

    “梧夜，随我去一趟甘泉宫。”

    “夫人想得周到，不知夫人要备些什么礼么？”

    “哪有别人病了反倒送礼的，不过侃侃几句，她既病了，总不该等着让她唤我去。”我苦 笑，这样不称她“娘娘”是违大礼，我自是懂，只是我当真不想称，何苦劳累自己。

    甘泉宫必是得去，她都病了，自是在等我迈出这一步。

    甘泉宫总是官内最繁华的地方，侍女报皇后正在小憩，我便一个人在正殿品茶等候，也记不得过了多久，才有侍女领我进了内室。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我恭谨福身道。

    “妹妹随便坐吧。”

    她的声音如璆似玢，清越入耳，沁人心脾，我按规矩坐在她下方，这才敢抬头将她看清，赤红镶金刺凤宽袖，一身明媚的飞凤锦缎银丝交错，腰间三彩流苏垂翠玉宫绦，再见她头梳流彩笼云环，簪京翠长凤衔玥三丝明琲步摇，髻上嵌一环红玉宝石，无光映而熠熠生辉。

    单那一颗玥，就已抵上十城。

    这样的装扮，是在极显她母仪天下的地位，彰显她的身份。

    她忽笑道：“叫妹妹久候了，几日不见，妹妹倒是越发进宜了。”

    我也回道：“延苾总是不如娘娘气色佳好。”另半句话留在口中，她也听得懂——气色好得仿若无病。这样一句含尖带刺的话说出总归不好，于是加了一句：“不过听闻昨夜娘娘心疾，还望娘娘注意凤体，早日恢复是好。”

    她含笑抿唇，红玉耳珰闪烁鲜艳，只听她柔声细语道：“妹妹当真心细体贴，果然是铃语坊里最会侍人的红牌。”

    我心头一刺，好尖锐的一句话！我因身份卑微为人不齿，她却因着至高无上的身份一语道破。

    “娘娘过誉了，臣妾在铃语坊不过蝇头，”我索性顺着她的话说，“不过总不如娘娘，坊间总听得许多大人夸平阳公主府上的歌妓个个美似天仙，音曲不凡呢。

    以其之道还治彼身，卫子夫却笑得更是灿烂娇美，“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妹妹真真玲珑精巧的一个人，这辛未宫日夜笙歌，‘阙夜舞’名动天下，妹妹倾了六宫，下回怕是要倾国了吧！”

    这一语说得血淋淋，直逼人心，我险些要震翻手上茶盏，幸好隐忍了些，心气平缓后这才轻语道：“娘娘言重，臣妾资质平庸，如何与大汉江山衡量？”

    不知是否我听错，耳旁传来她细微的叹息。

    良久，她道：“本宫累了，妹妹先些回去吧。”我敛袖福身躬退，却又听她开口，语速极慢。

    “妹妹，可要好生照顾自己。”

    我手尖冰凉，扯紧衣袖，好不容易才再次欠身道：“自然会”。语毕，搴帘离去。

    辛未宫门已有侍女守候，见我扶梧夜一来，都屈膝跪迎，梧夜先一步问了小宫女几句，这才回禀说，方才皇上来了一趟，赏了娘娘二十匹云锦。

    我不禁笑了笑，又继续笑着，似乎不会停歇，及至入了内室，依旧在笑。

    刘彻，你赐我衣锦，已有千丈，你问我温寒，已有百句，你与我和歌，已有十余，你要我等你，却不可数。

    然而，你可见我于黄昏残照之时，于冷殿朱槛之旁，依依独立？

    你只与旁人，一代一双。

    卫子夫的话依旧不散。

    “妹妹，可要好生照顾自己。”

    你要我如何？疾、残、病、痛，还是死？

    “梧夜。”我轻声唤道。

    “是夫人”

    “你可认识太医院的人么？”

    卫子夫，我不会让你得逞。

    “奴婢先前回过夫人，奴婢的表哥是太医院里的人。”

    “那正好，近日宫中甚有鼠迹。”

    卫子夫，你以为我会被你嵌制一世？

    “夫人，有何吩咐？”

    “日后每隔两日要半钱来。”

    卫子夫，你以为我不敢与你争与你拼与你抢么？

    “夫人”

    “不过是灭鼠”，我笑了笑，“我又不会吃。”

    卫子夫，你以为我会等你来了结我么。

    刘彻，请原谅我自我了结此生。

    刘彻，请原谅我，让我恨你这一世，就这一世，好不好？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