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1.羊春(二)
作品:《夫人不言》 白十二原先以为那嫁衣是村里人事先为客人备下的, 早已做好了不合身的准备, 可是穿到身上却发现这衣服妥帖得很, 甚至比她身上穿着的那件还合适, 衣长袖长肩宽,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无一处不妥帖, 再仔细一看, 这衣服针脚细密做工精致, 完全不像以防有客人造访而备用的东西, 倒更像是为谁特意制作的。
刚疑惑了没一会儿,白十二就缓过神来了——这还用问吗?想也知道这衣服确实是为她而特别制作的,就像她们刚来的时候端上来的那些瓜果点心,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知道了这是尊祥国的那位天卜所为, 也就不再觉得奇怪, 但是在嫁衣里侧摸到了什么的时候,白十二还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被吓了一跳, 慌乱地卷过袖子一看, 才发现袖子的里侧居然绣着什么纹样, 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法绣上去的,从外侧丝毫看不出痕迹。
白十二把袖子翻卷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那个图案,这才发现那其实是她的名字。
只不过,这“十”字就像是儿时跟在母亲身旁的白十二, 又像是要往侧面绣, 又像是要往下方绣, “二”字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跟在旁边,上下两横被分得很开。
如果不是认识白十二,知道世上有这么个名字的人,远远地看去,大概会以为那是个被调皮的孩子写散开的“皇”字吧。
不知道这纹样后面究竟是何用意的白十二默默放下了袖子,看着正往柳枝环上头别花的白楠。她嫌白楠选的太张扬,白楠又嫌她选的太恬淡,不过白十二和白楠又不是公羊未和白楠,争论了没几句就达成一致,两个人各挑一半别上去,互有补充互有衬托,刚刚好。
两个人总算折腾好了扮相,就去摆着祭坛的地方找公羊已和公羊未,隔着老远就看见穿着纯白卦袍的两人站在满街满巷的红衣中间,想被忽略都难。
要是有个脑筋比较死的大梁朝人站在这儿,肯定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嫁娶的场面谁都见过,可这么多着大红喜服的人算怎么回事儿?更别提穿着喜服的人不全是出阁的年纪,有些不及桌子高,还有些早已成过婚,正拽着孩子问:“娘穿这身好看么?你看要不要再添几朵花?”
用尊祥国人的话来说:“好看就行呀。鲜红鲜红的,多热闹。”
白楠不愧是老江湖,早已适应了这身衣服,也适应了尊祥国人的处世之道,这会儿心里来了疑惑,随意拉住一个人就问:“你们迎春的时候穿喜服嫁衣,那真的要结婚的时候穿什么?”
那人好像搞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问题为何要被单独拎出来问,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白楠:“还穿这个。”
白十二还有些不自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身上的衣服害臊还是为头上的花害臊,但总之先紧紧地跟在了白楠身后,尽力想让自己不那么突出。
“姑姑,别傻了。”白楠瞥了她一眼,把她从身后拽出来推到了前面,“谁看你啊,穿成这样站在这儿的快有一百来号人了。”
白楠这句话既对又不对,尊祥国人自然不会特别注意这些春神中的某一个,可是公羊家的姐妹两个早就看见她们了,她俩和村中的长老交代了两句,便从下了祭坛高高的台阶,朝白楠和白十二的方向跑过来。
“太好玩了!”好像是刚听完整个迎春节的仪式究竟是怎么进行的,公羊未满脸的幸灾乐祸?
看见公羊未的表情,白楠觉得有些大事不妙,腰板也没之前挺得那么直了,有些心虚地追问:“什么事儿那么好玩?”
“等到天快要黑的时候,‘春神’们就要被带到山上去。”公羊未所指的那座山树木没有别处那么茂密,草坪上也被踩出了不少路径来,“然后蒙上眼睛,盖上盖头,在山顶上等着。迎春神的人呢,长老会给一根树枝,带着这根树枝上去,迎春的人和蒙着眼睛的春神各抓一头,由迎春的人把春神给接下来,带到这个祭坛来,人不能丢,树枝不能断。最先被接回来的那个,就是这一年的春神啦。”
听起来是很简单,不过仔细一想,太阳落下之后山中光鲜昏暗,春神们又要蒙上眼睛,这又是个热闹极了的节日,人们欢腾起来,自然不会多小心翼翼,下山的路陡,前后两人一个不小心,脚步一个没跟上,细细的一根树枝就要折断了。
“就算不说引路多难,你这一根树枝递出去,得有人愿意接。”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十二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发现居然是那个帮她摘花的小女孩,正在荣的肩膀上趴着。看她和荣亲昵的样子,就能猜到她应该是荣和帆的女儿。
“她叫艾,是我和帆的孩子。”荣把女儿往上背了背,向白十二她们介绍道。
艾鼓着腮帮子,一副气不过的模样:“我跑得可快了!去年就是我第一个跑到山顶。我想拿第一,就找了个看起来一定跑得很快的小哥哥递树枝,但他听我声音是个小女孩,怎么也不肯接,我在那边劝了他半天他才勉强答应,时间全给耽误了,我们才拿到第五。”
白十二上去摸摸她的头:“所以今年你就不去迎春,改自己当春神了?”
“是呀,不过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接的!接我的人一定要跑得快,这样我们就能拿第一了。”
荣背着艾走开之后,换成了公羊未随便抓过一个路过的尊祥国人问:“第一个被迎回来的春神,要做什么吗?”
同样是耐心,尊祥国人对普通客人的态度和对卦师的态度还是截然不同的,这次她们得到的答案格外详细:“第一个被迎回来的春神要站在祭坛上等着所有春神回来,等人都到齐了之后,用手里的树枝把祭坛上的火堆点燃,然后许愿。”
“许愿?”听到这里,白楠觉得尊祥国也有大梁朝有共通之处,这个春神大概就是要保佑村庄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吧,于是随口追问道,“许什么愿呢?”
结果那人的回答是:“随意,想许什么愿就许什么愿。”
说来也是,尊祥国是天卜治下的国度,老百姓们对卦术的笃信程度可比大梁朝的百姓们深得多了,就算要祈求风调雨顺,也不会是用这种方式。趁着路人还没走,白十二求证了一下自己的猜测:“站到那个祭坛上说的愿望,天卜是能听到的,是吗?”
“是啦,天卜大人是能听到的!要不然,说这个有什么用?”
那人走了之后,白楠看见白十二紧皱着眉头,上去扯扯她的袖子:“发愁什么呢?”
白十二一脸严肃地看向公羊已:“耳边老是有人叫‘天卜大人’和‘天卜’,但又不是在叫她,我就老觉得不是滋味儿。”
对此白楠和公羊未都无话可说,公羊已则拉着白十二的袖口把她拽到一边,在她手心里写:“你待会儿站得靠外围些,不然我挤不到里面去。”
卦师不能去扮春神,倒是可以去迎春神的——而且还可以走在最前头。
一站到公羊已面前,白十二又觉得自己头上的柳枝冠十分让人难为情了,她暂且把它拿下来,放在手中把玩着,调整着上面花朵的位置,感慨影卫的这群武人怎么这么会挑花:“到时候你要怎么知道是我?”
“看就知道了。”公羊已夺过白十二手中的柳枝环,把它放回到白十二头上,继续在白十二手上写道,“走路的时候不必说,你站在那里不动的时候,身子因为右边着不上力,也会稍稍倾着。射箭瞄准的时候也是。”
“原来如此,我自己却不知道这个。”听公羊已这么提起,白十二又想起先前的怀疑了,那一手好箭法,真的是她自己的本事?
她教人射箭的时候总是先教“身站稳,手端平”,却没想到自己其实是站不稳的,不自觉地在朝一边偏过去。
“我们好像也不用去争那个第一。”白十二看了看那座山和村子之间的距离,“山路毕竟还是不好走,又是晚上,你慢慢来,只当是跟着一起热闹一下,别伤着了。”
关于“春神”的愿望能被天卜听到这一点,不知道是村民们自己的想法,还是确有其事,即便是确有其事,白十二也不觉得她要靠这个来和尊祥的天卜取得联络。从这件衣服,以及袖子内侧绣着的纹样,她就能知道,她们选择参加迎春节是选对了,公羊已从记忆中翻出来的这条模糊线索一点都没错——而且,尊祥的那位天卜也料到了这点,似乎正在给白十二留下足够的暗示,让白十二知道自己选对了路。
而且就算要争,也不该是交给她和公羊已来争。她这条腿平时走路的时候不会犯多大的怪,但要走陡峭下坡路的时候就要了她的命了。反正她们四个人是一起的,即使必须要有人通过祭坛和尊祥的天卜说上话——
“到时候我把内力往树枝里那么一灌它就禁得起折腾了,你尽管在前头跑,绝对不会断,我也不会跟不上你的。”白楠得意洋洋地从路边捡了一根树枝来给公羊未做演示。
“是挺好的。”然而公羊未眨了眨眼睛,“但山上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
白楠现在已经被公羊未气出了习惯来,不慌不忙地反击:“那你就随便揪一个出来吧,有缘自然就能碰到我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