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在烈日和暴雨里

作品:《百工

    我隐约觉着在黑暗里头脚倒立,有片刻微不可查的失重感。簇拥着我人群开始发出惊慌的尖叫,伴随着无忧不耐烦的呵斥。只是不久,我听到脚下哐当一声。

    俩辆面包车上的人们头晕目眩地爬下来,有些人趴在地上干呕。我往周围看,这是密林中一片现代化的建筑群,分隔式玻璃幕墙和摇摆的落坛杨树。月光倾洒在整齐的水泥地上,拉出长串树影。无忧跟一个穿军装的黑胖子交谈,黑胖狐疑地看着我们,嘴里咕哝着什么。

    “什么?人不对?我们连夜弄过来的,可都是正规军!”无忧大声说。

    有人过来询问。我们遵照黑老板的规矩,战战兢兢地虚报工作经验。这种无意义的抽查很快过去,黑胖子拍拍手。

    “床铺没好,只地下室管睡。俩个人挤一张床,都给我列队滚下去!”

    我们排成俩队稀稀落落地向地下室走去。我看看天空,月色阴森而朦胧。

    “到底是怎样?”有人小声说。

    通过窄小的门,不小的大宿舍,摆满了单人床。我把行李挂在床边,留心观察:宿舍内侧一张床边摆放桌子,摆放水壶,锅碗和酒,那里应当有个资格很老的人长住;房间灯光明亮,空气流通,供电等配套设施完善。

    说明这个地方不是第一次启用。

    我叹一口气。

    情况复杂,也不知道拿不拿得到钱。

    和我睡一张床的是一个脸颊白净的小个子,卧在床上抽烟。我们聊到零点左右,得知他以前当过兵,参加过俩百里来回跑什么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回跑,是我就不跑。腿打断了也不跑。

    我闭上眼就睡着了。第二天清晨无忧敲墙喊我们起床,我在另一个房间找到厕所,胡乱抹了一下。所有人列队向地面上走,很快列成五排站定。远处传来古怪的轰隆声。所有人面面相觑,我见那秃头正惊恐不安。

    我们每个人都被塞了一张条子,上面印刷着一列姓名,身份证号,出生地和年龄。我瞪大眼睛,看条子上的资料:上面显示我今年44岁。

    我该的。

    “都记住了!这就是你们在这里的身份!”无忧声嘶力竭地吼叫。

    我把信息默背下来,纸条团成一团丢进口袋。

    我们沉默着走了很长的路,直到到一幢高楼底下站定。真奇怪,街道上空荡荡的似乎并无人居住。

    一个白胖子站在台上,拿花名册开始点人。也不知道刚刚那张条子都背下来没有,总有人反应慢半拍。那时他就把那人提出去,详细地审问一番。这些人大多数都穿帮了。白胖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揪住黑胖大吼:“说好的身份认证呢?”

    “嘿嘿嘿哈哈哈”黑胖糊弄着。

    “这可是政治任务!”旁边一个地中海头型的主任痛心疾首道。

    “可现在也找不到人了”

    “混账!分三班倒过去吧!”白胖怒不可遏又毫无办法,最后只能说。

    我看到一把带油封的步枪被拎出来,不由眉间乱跳。无忧干脆利落地拉开抢栓,向天上开了三枪。一些人被带走,穿上厚重的大衣,带着一个牌子。剩下的人被遣散回地下室。我抽空找到无忧。

    “床铺该整顿一下吧?”

    无忧摩挲枪身的手停顿了一秒钟:“什么?”

    “俩人睡一张床,未免太挤了。”我就事论事。

    “没这回事。”无忧拉开枪,漫不经心地打量我:“床位今晚就能空下来”

    在我心中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时一架轰炸机从我们头顶嗡鸣而过。

    不知为什么,我们在地下室的时候房间总是在剧烈晃动。一批五大三粗的汉子霸占了我们的宿舍,关上灯里面鼾声震天。我们被迫坐在外面闲聊,不一会也遭到呵斥。

    没人知道该怎么做,所有人都七上八下,行李乱七八糟被甩在一旁。

    我们休息不了多久。不一阵子有人过来通知无忧,无忧把一行人提起来,督促着走出地下室。

    远方丛林里只见一片火海。太阳在烧烤地面,热浪蒸腾。空气也似扭曲了,隐隐听得雷声,忽远忽近。

    “走快点!跑步!”无忧在后面喝叫。

    我们咬咬牙向那片火光中跑去,然后全部愣住了。

    在一座高架桥下出现俩具穿民兵服的尸体,其中一具只有半个脑袋,圆睁的右眼里充满了问号。

    “晦气。”无忧吐一口唾沫把尸体翻过来:“怎么没有人处理?”

    坐在旁边一个脸色黢黑的中年人冷笑:“不嫌麻烦么?反正一会又是一具。”

    “扒下来,穿上!”无忧转过脸冲俩个人喝道。

    “不不不”秃头被他点到,吓得直往后缩。无忧拉开抢栓。

    “我只数到三——”

    俩人争先恐后地扑过去,从尸体上扒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其他人跟我走!”

    我在前面一座桥下看到另一具尸体,胸口中弹,挂在人行天桥扶手上。遵照无忧的指示,我把破烂的民兵服扒下来利落地披在身上。无忧点点头,那个昨晚和我睡一张床的少年人也穿上衣服,和我走到一个地方,冲我眨眨眼。

    我听到哭声和枪声,那边很快寂静下来。

    轰炸机在不远处投下炸弹。

    无忧离开了。我把对讲机别在腰间。

    “你身上这件还算完整。”我对少年说。

    “另一个人没死,我们把衣服换过来了。看上去只是换班吃饭,到下午还要换回来。”

    “真是糟糕的工作啊。”我喃喃道:“不知道老板到底给不给钱。”

    “你有什么想法?”

    “看样子他们在一个固定的地点要安排俩个人站岗,并不配发武器。看样子就像”

    “作秀?”

    “典型的形象工程。”我断言:“就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一梭子弹从桥边穿来,我们急忙躲避。一枚弹片从我脸颊边穿过,切开一道血痕。有人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在嘀咕,伴随粗野的笑声。他们正在接近这座天桥。

    我上下摸索民兵服口袋,摸到一张纸。少年急忙凑过来。

    “这是什么?”

    “看着像一张地图现在没有用。”我收起纸,目光落在写着民兵执勤四个大字的箱子上,拉开搭扣打开。

    入眼是一只长柄手电筒,一块包装起来的雨蒙布,还有我手掌在箱子底下摸索,抽出来一只橡皮甩棍。

    哼我把甩棍在手心掂量下,颇有些分量。

    我笑了。

    一个随便端着枪的中年人大刺刺走上天桥,迎面吃我一记甩棍。橡胶层包裹下钢铁的质量猛烈地作用在颅骨上,我甚至听到骨骼破碎的清脆声音。他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就往台阶倒,我揪住他的衣领并反手抓过他的步枪,抵在他胸口扣动扳机。

    血花绽放,他的同伴发出急促的喊叫。

    有点意思了。

    从声音判断这是一个三人小队,果然剩下的俩人由下而上向我开火,水平距离俩百米,枪法烂的可以。我将身体隐藏在中年人身后,步枪架在他肩膀上一步步向天桥下走去。随着俩记精准的点射,俩人应声倒地。

    我在他们身上搜罗到三个弹夹和俩把手枪,步枪丢给跟上来的少年。

    突然开始暴雨。这雨不是从天上落下,天上仍晴空万里。这暴雨由地下垂直向天空坠落,让我们狼狈不堪。

    “我当年二百里来回跑!”少年喊叫:“那天气就跟这时候一样!”

    “算你赶上了好时候!”我在暴雨中只能喊回去:“第一次做兼职吗?”

    “哦,不是。不过这么刺激的还是第一次哈哈哈”

    “老板给钱爽快吗?”

    “不知道。活下来再说吧哈哈哈哈”

    我骂一声,躲到桥下拆出那张纸。那确实是个地图,看上去在附近一个公交站牌下有什么东西。鬼知道为什么会有公交站牌,这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我让少年端步枪在天桥上值守,发现情况鸣枪示警。我在公交站牌找到一只绿皮箱子,打开一看。

    一把组装完善的狙击枪,还有一把带血槽的军用匕首。

    在下午换班之前有三组身份不明的小队进攻人行天桥,全部被我用狙击枪撂倒在一千米外。那个幸存下来的吃过饭也没过来交班。无忧在对讲机里简单交代,说他试图逃跑,被就地处决了。这样傍晚的时候雨停了,我们被一个个叫回去。我经过高架桥下,看到那俩个中午换班的人已经变成了尸体。秃头圆睁的眼睛里充满惶恐。

    “执勤装备上交。项目黄了,换另一个公司站岗。”无忧懒洋洋地说。

    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接过我的民兵服和甩棍。当他试图摸我的狙击枪时我把手枪顶在他额头上。

    “呵呵呵战利品自己保留。老黄,叫你手下别乱开玩笑。”无忧对这人的领队皮笑肉不笑道。

    “工资怎么算?”我对无忧说。

    “项目黄了,没工资。”

    我用另一把枪顶在他太阳穴上。

    “算你们半天工时!”他马上改口。

    姓黄的领队笑眯眯地看着。

    晚上在一座写字楼下长椅上坐着。无忧清点一遍,我们一票三十几号人马只剩十一个。

    车迟迟不到,等得很厌烦。无忧无虑的少年打开手机,开始看梁朝伟主演的电影摆渡人。一些人钻过去一起认真看着。我躺在长椅上,瞪大眼睛望着夜空。

    少年凑过来。

    “你这样的人,朋友一定很少吧?”

    “什么朋友?”

    “能谈心的朋友。”

    我只能笑。

    “现在人谁没有十几颗心。谈心?谈哪颗?”

    他很久没有说话。我们就一起看着夜空,星星好像在渐行渐远。

    我百无聊奈,索性挑起话头:“嘿,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老家在东北,之前做过调酒师——在一家酒吧里。”少年照实说:“后来有客人让我卖白粉,我不想做就辞职了。”

    我很吃惊:“客人让你卖?”

    “是的,他让我把白粉兑在酒里”

    “你老板知不知道?”

    “应该知道的吧。”他说:“老板和客人很熟的。”

    我琢磨他是被坑了。要么那个熟人打算坑他老板。

    “我自己做过网店。”他兴致勃勃地介绍:“卖弓弩飞镖什么的”他给我看他存的相片:“没卖掉多少,家里还有存货。”

    轰炸机俯冲的声音。我们下意识趴倒在草地上。

    “这公司结工资靠不靠谱?”我愤恨地说。

    “难讲。”少年摇了摇头:“这里是什么地方?真的是缅甸吗?”

    “我看是没必要多想。”

    夜幕里熟悉的巨型货机在空白广场降落,一辆面包车哼哧哼哧爬下来。我们高唱凯歌挤进车子里,车门轰隆一声关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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