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顺心
作品:《大殷王朝》 第六十四章顺心
还是姑娘也不懂修行的小怜秉着自己想要个威风八面,心灵手巧的小弟的信念,说了个世人都懂的废话,却也点醒了修行起来有些不管不顾的少年殷槐。
比不上天赋异禀,因其天才气而被山里人追杀的夏何,修行路上无需动脑子,看一眼就通彻的东西何必多动脑子。
也比不上那些有师门秘籍,比如山里修行人走在修行路上,路上总是人声熙攘,山门里的修行,问一问也就走得更好更快。
殷槐两边都不沾,因此自己动脑子就格外重要。
当小怜提醒了这点,殷槐自己想明白了这点,于是就放下了小刀,看了好几天的石碑。
看的虽然是石碑,却没有在意石碑上的歪歪扭扭的少女小字,也没有在意这块石碑的材质却是极其近水而长的山水石。
当然就算注意了,殷槐也认不出这种只出现的山林潭水边上,叫做山水石的石头,会是活着的石头,若是落到小镇里的那个铁匠眼中,必然会晓得这种能伴山水而生的石头本身就是一桩难见的物什,此石可存山水之力而生,遇山则陷,遇水则长。
算得上是另外一种世间少见的“植物”。
只要不是将其一拳打成粉碎,稍微的一些磕磕碰碰或者是一般世俗武人的刀痕剑疤落在上面,用水浇上十天半月,也能恢复如初,甚至色泽更是黝黑,质地更加坚硬,也是一样极小极小的修行炼物,只是一般修行中人没人看得上眼罢了。
就算见到识得也不过说句,费力不讨好的物什而已。
但这种石头在没有用水浇灌滋养之下,就它就与其他石头并无二样,所以当年的刻字小屁孩长成个温婉的大家闺秀之后,石碑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只是风尘颇多,倒也没有淡化几分。
所以少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块石头的小奇妙,当少年停下刀,仔仔细细看,认认真真想的都是自己前几日刻下的深深浅浅的刀痕。
最开始的那道比较起来竟然是最平凡的那道。
不深不浅,不宽不细,平平稳稳,普普通通。
然而殷槐总感觉自己确实是第一刀凿下去的时候感觉到了身体的某处咕叽动了一下。
本想留下突如其来的神来之笔,也是破门之笔,可是殷槐却苦恼地发现,那支笔墨不够重,不够一笔就把那扇纸窗户捅破。
所以殷槐还要停下来想一想怎么写一篇通俗易懂,最少能让自己懂得的文章将那扇窗户捅破,自己也最终能在修行路上迈出坚实的一步。
殷槐思考起问题来,比起平日,看起来更加笨拙,甚至痴呆,愣愣地看着石碑,手里攥着简朴的小刀,眼神恍惚,好似一下子就要疯到一头撞上去。
就算看到了禁地里抱着手臂看得起兴的花家老爷,也只是拱了拱手,摆出个并不标准的江湖好汉的礼节,接着就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只能算是想象,殷槐仍是看不到自己修行路上的那扇门,也看不见流淌在胸腹之间的那点点气机。
殷槐从最新的那条刀痕开始看起,一道一道地回溯,直到最开始的那道“墨染”的一笔。
再细细回味出刀时的刹那,力度,角度,意图,一点点地剥丝抽茧。手里的小刀几次都想要再在那块黝黑石碑上留下一“笔”,少年都忍住了。
光想不做,想做却不敢做,想做也不能做。
这般复杂又奇妙的情绪透过少年手里颤抖的刀,眼里的忽明忽暗闪烁的光彩表现出来,也全都落到了本来就留意着少年的花家老爷眼中。
花家老爷将这个跟百年前那个宛如谪仙人的没有半分相似少年,当做了自己花家百年盟友的后人,所以对于少年的修行修为格外上心,所以之前会面时也未必就没有想要将少年引上修行路上的意思。
毕竟在某封不为人所知的信上某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儿子有万般好,就是不喜欢修行,恁是愁煞我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女儿若是真的同这个傻小子误打误撞在一起了,不被别人欺负,还是为了自己心里头那个复兴花家的大愿,花家老爷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少年引上修行路,最少能跨过那道门槛,做个年寿长须臾的而立修行人也是很好的。
花家老爷对少年的修行格外上心,却表现得并不如何上心,至少就从来没有到禁地这边看上一眼,其实花家老爷常呆的水潭离禁地不远,常常能听见少年的小刀凿在石碑上的声响。
只是那时的他与此刻的他心里想的有些不同了,在书房堪破某一道门槛之后,再加上能看见自己末路半边风光的将死之人,看待自己身边的风景怎么也都会有些变化。
这种变化和堪破门槛的后果,就表现在花家老爷今天喝过苦酒后,就想要喝一口清茶,还要用禁地里的井水来泡茶,来到禁地见不到殷槐也不曾拎着井水离去,而是在等,在看。
用上了昔日修行修出来的眼光。
这一看就看出了少年手里刀的犹豫,还有少年眼中的困惑。
犹豫不管,花家老爷只想解惑。
花家老爷走到石碑边上,跟少年隔了一臂的距离,这一臂恰好足够种一株花。
老人不言语,弯下腰,将不知何时鞠起的一捧井水浇在石碑边上的空地上,枯黄的土壤湿润了一片。
少年扭头去看那枯黄被润湿的土地,接着就看到一株娇小可爱的植株生出芽来,芽极其瘦弱,却没来由地让少年感觉到一股子向上的劲儿,冲破土壤,接着又长得越来越高,色彩越来越浓郁,跟别处的花茎没什么区别,只是顶端少了一朵娇艳的花。
然后,几炷香之内,花骨朵儿在植株顶上露了面,露了面再之后就是开了朵可人的花。
盏茶时光就是一只芽长成一朵花的过程。
花家老爷语气平淡:“井里的水应当听我家闺女提到过吧,算得上是世间少有的稀缺物,用来补气养身,还有就是养花。”
花家老爷见少年仍是盯着地上的花看得仔细,接着就问道:“看出来了什么?”
少年还是看,然后摇头。
花家老爷蹲下身子,也叫殷槐一起蹲下,去仔细看那株花。
也不知耍了什么障眼法,殷槐又眼睁睁看着那朵开出了花来的植株再回到刚结出个花骨朵的状态。
花家老爷抚摸着花骨朵儿,继续说道:“当日跟你说了修行路上要勤勉,要矜矜业业,要不怕吃苦,还跟你说了些境界之上的风光。”
“现在想来还是太远了些,虽然也有不远的第一境童稚的修行,只是仍是不得入门,只说了个要勤勉。”
“实在是我的不该。”
殷槐没有多说话,只是心里头有些感激,可就算是感激,少年也没有露于言表,心里头倒是做了些决定。
若是花家老爷说出什么要求来,他是一定要做到的。
殷槐心里做了决定,更加认真地听着花家老爷继续说道。
“其实,修行一事本来就是靠上天犒劳吃饭的本事,勤勉是重要,入不得那扇门前也只是活受罪罢了。如今你还没走进那扇门,没有真正走上那条坎坷的路上,却还是要想未来将要做什么样的人。”
“荒原上的那一套修的是自然大道,是物我合一,是与天地同寿,所以感知外界就成了他们的根源,看破那些隐藏在事物低下的道理就是他们勤恳所在,这般修行实在是太没有人性,所以修着修着,一个个都修成了不问世事,不管红尘的疯子。”
“你虽然从荒原上来,但是不可学。”
“那样的断自己后路的修行法总还是不上台面,比不得我大殷修行的修人大道。”
“修人只是为了同荒原修自然修道法区别,或者用上流传不广的修心说法就是,我们大殷修的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花家有一句话‘花,始于芽。’讲的是种花养花的基本就在于最开始的那粒破土而出的芽,这跟修行跟人生也是一般道理。世俗人所认为的成长长大,不过就是将你尹始的那粒小芽舒展开来,长成一朵花,或是长成一棵树。”
“而修行人也有那样一粒芽儿。”
“这粒芽儿说起来重要,却对如今的你面临的问题作用不大,等你走进那扇门,踏进门内的道观,叩了三叩之后,才有真正用的上的道理。”
“话虽如此,那时候的道理总归还是得要想一想,比如,如今的你为何修行,为何整日埋头刻刀?这些想一想总归是好些的。不然等到那时再想,再做,实在是太晚了些。”
花家老爷见少年真的进入了沉思,而不是执念想着怎么“看到”本身看不到的体内的那股子气机,心里暗叹,然后接着说道。
“说起这些,我倒是在书里还看过几则故事,一个说是,大殷某个书生从不修行,也不喜欢做官,更加不喜欢打打杀杀,只是喜欢看书,成天的看书,成天的想书,结果看了大半辈子的书,突然就看出个修行路,说他没怎么锻炼神魂,锻炼真元,就是看着看着就推开那扇门,一路绝尘而去,捧着命图而归。只是无心,或者说是顺心,所以才无意间修了个第三境的大修行人。”
“还有就是关于如今大殷长得最高修为也最高的那位宝儿楼的大人物,年少时只是个贪嘴的孩童,某天偷着吃了块梅花糕,就走上了修行路,如今更是比其他人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
“虽然像宝儿楼楼主那般的大人物,当然是天赋异禀之人,只是我只是想通过这个故事跟你说些有点道理的话。”
“修行固然是重要,锤炼肉身,打磨真元都很重要,但最是重要的是顺心,做你想做的事,看你想看的风光,顺心即可,顺心就好。”
少年仍在想,看着那株花苞再长出花来,一朵娇艳可爱的红花。
停下来,想一想。
殷槐不再想修行,只是在想修行之后的事,也就是他为何要修行?为了去大殷?为了答应夏何的护小怜一个周全?为了那天想过的所谓的修行风光?或者干脆是为了回到困扰了自己多年的故土?好像这些都是,但又好像不全是这些。
殷槐心里翻腾,无数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随便捞起来都只是些破碎零散,不够深刻,不够刻骨铭心,远不够殷槐看眼就知道自己修行就是为了完成那件事的程度。
殷槐想着这些事,反而面色更加没有波动,只是隐隐有些白雾在他后脑勺冒出,接着就是在殷槐此刻暂时没有关注的角落里头,风雨交加,多了点隐隐要透体而出的修行气机。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殷槐不再执着时,反倒是有了些许进展。
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殷槐真正要想明白自己为何修行时,反而空落落的,看不透彻,也想不明白。
那天在水潭旁边听花家老爷说的那些想要去山上看风景的话,在这样的大空虚面前竟然是那样的脆弱,殷槐仍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修行。
就在殷槐努力从自己修行动力中找到没有那么空虚的部分时,很没有来由的在胸腔里回荡起熟悉又陌生的悲伤情。
同样的虚无空洞的悲伤,却在此刻填充了少年的思绪。
殷槐脸上浮出一道不健康的殷红。
花家老爷此时屏气厉声喝道:“还不快些回来?”
这一喝,却把少年的精气神喝了个干净,殷红是没有了,少年脸上只有惨白一片。
少年身子一歪,昏倒过去,最后入目的是红花的一片红色。
花家老爷看着地上昏睡的少年,感叹殷槐的运气实在是厉害,至少,这一番溯回本心的昏倒,若是能够苏醒,就相当于在那条修行路上打下个坚实基础。
自己认为的少年只是财运好,说不定也是有些不对的。
花家老爷摘下那朵红花放在少年胸口处,接着大笑道:“看见了,看见了。”
笑声极其豪迈,极其顺心,到了花家老爷背着少年离开时,眼角都能看到泪花来。
世间难有顺心人,世间难有顺心事。
花家老爷背上就背着他的顺心人,刚刚看到的某一幕就是他的顺心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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