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喜上眉头

作品:《大殷王朝

    第六十五章喜上眉头

    又是一片红色。

    血红,跟那朵盏茶时间就怒放的花朵的颜色相近,只是更加浓郁,更加温热。

    殷槐却抬头望去,一扇门。

    门极远,远到就连眼神不错的殷槐也看不见门的样式,甚至只能看出那就是一扇门。

    推开那扇门,还有更加壮丽的风光。

    只是,门的背后是什么?殷槐怀着悲伤的情绪,却又耐不住好奇。一时间仿佛被一刀劈成了两个人,两种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悲伤还是那样熟悉,好奇却是如此陌生。

    然而,让殷槐害怕甚至恐慌的却是隐藏在这两种情绪背后深深的疏离感。

    殷槐磕磕绊绊,在横尸遍野的路上挣扎。

    能感觉到伴随着挣扎,一股清气盘旋上升,化成看不见的气流融进那扇门里,还有就是一股子浊气沉淀下来,流转在殷槐挣扎走出的路上。

    清气浮,浊气沉。

    浮的那个将门推得更远,沉的那个叫少年的步伐更加蹒跚。

    而门愈远,升腾浮起的清气愈明朗,少年步伐愈是蹒跚,纠缠在路上的浊气更加沉郁。

    一饮一啄,殷槐心中生出一些失望,甚至绝望之情。

    少年突然想起花家老爷的话,修心,修人,修行就是修个顺心顺意。

    何为顺心意,少年不懂。

    殷槐不再去看那扇门,也不再在路上挣扎,反而盘坐在一片血红之中,隔着血海与漫漫长路,同那扇极远极远的门遥遥相望。

    好奇心随着清气飘然远去,悲伤也逐渐沉溺在浊气之中。躲在两种情绪背后,更加像是躲不开的乌云一般的疏离感却是少年此刻心境的全部。

    接着,少年就“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自己身体上站起来,疏离感实际成了真正的疏离。

    殷槐看着自己的脑后,看着自己看着那扇门,看着自己盘坐在一条殷红的路上,就像是一个别人在看自己一般。

    殷槐不明所以,曾经听夏何说过,某些荒原上的修行者们,修行修到了绝处,会引天地灵物重塑身躯,有的引风雪塑成青衣道袍的道士,有的鞠来一捧清泉聚成谦谦君子,还有许多许多各式各样的身外人,被荒原上的人叫做身外化身。

    这类的化身与真身本身倒不是亲子血缘关系,而本身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分作两个身躯,分化作两道神念。

    殷槐还提到在大殷还有禅宗弟子,也有类似的法门,只是相近却不近相同,在夏何言语中大概就是一个是金光凛凛的法身粉饰人,一个是不入流的纸扎架子糊弄人,都没意思。

    但是说到后来,夏何又转过头,跟埋头赶路的少年说,他还是想要看一看四百八十寺里的金身法身是个劳什子模样,会不会把他这个魑魅魍魉一拳打杀了。

    说完那样的玩笑话后,脸色阳光的青年又扭过头去,望着北边,长叹一口气。

    殷槐当时只是当做故事在听,如今却好像真的进入到了夏何说的那种身外化身的奇妙感受,只是殷槐也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花家老爷细说第一境时提到的内观之法。

    正踌躇间,殷槐就看到那个自己站起身来,却不是向前走,反而不转身,直直往后倒退,与殷槐此刻意识所在的身躯擦肩而过。

    殷槐这才看见那个自己正闭目养神,神情淡漠,少年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自己离自己越来越远。

    却在此时,殷槐身边多了个人影。

    人影一进再进,一步跨出“自己”走了那么久的路,来到“自己”身边。

    人影清朗笑声传来,伸出一只手,揪住了“自己”乱草般的头发,接着就像是绣楼上的小娘子抛绣球一样。

    高高抛起,落到自己意中人手里。

    可惜那道人影有阳光般的笑容,还有清朗的笑容,如果细看还有些戏谑藏在其间。

    接住“绣球”的笨拙少年,见到青年笑着挥手,乘风飘然远去,朝着那扇可见不可及的门的反方向乘兴而归。

    一饮一啄间,那日在羊角河边,青年死去时送给沉默少年的礼物在少年修行路上挥手作别,留下一具修行人梦寐以求的身外化身。

    殷槐望着青年离开,只觉得青年极高,比那扇门还要高,也还要更远。

    直到那道青衫书生的身影消失在血红的世界中,少年手里的“自己”依旧阖目不言语,如春风暖阳的青年的离开,仍是带给这片血红世界多了些暖意。

    至少殷槐心里如此。

    少年也学着青年揪着“自己”的草窝乱发,拧身,拖拽着那具身外化身向着那扇门继续前行。

    殷槐仍是想不到自己为何修行,只是此刻却突然懂了修行本身就是修行的意义,与山巅的风光无光,与寻故土寻家乡也无关,与世间种种意义皆无关。

    殷槐打修行就只是为了修行,多少有点青年那种不把修行当回事的影子,这也许才是青年真正带给少年的修行宝藏。

    还没有人同少年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亡的道理。

    所以当少年学着青年想要把手里的“自己”丢到前面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样做是对的,那样做是错的。

    说来也是奇怪,像殷槐这般性子想块石头的笨拙孩子,本应是拧不过弯来的执拗,却愣是在殷槐身上看不到坚定不移的执念。

    一如那天,槐树下的马大娘和二柱子让他来南边,他就拖着破车往南边走着;再比如那个惫懒的青年将自己妹妹自顾自托付给沉默的少年,少年也就沉默地领着那个喜欢把自己当做小弟的姑娘一路南下;甚至是不懂修行为何物的姑娘跑到少年身边,说句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几分真几分假的场面话,殷槐少年也就真的停下自己手里的刀,看着石碑看了好几天。

    还有那花家老爷说的话,或多或少,少年也全信了个七七八八,剩下那些倒不是不信,只是无关紧要,也就无所谓信不信任。

    说到底,少年仍是个偏好信任别人的少年,或者说,是个没有真正自己想法的少年。

    所以,对于其他修行人最好想通的“为何修行”一事上,少年反而需要冥思苦想,仍是寻不到自己心底的答案。

    只有那青年的身影在他视野出现的时候,少年那天在花家大门口所思所想才能浮现到他心头,才能代替少年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倚靠着砥砺前行。

    现在的少年也不知道,像自己这般“道心不纯粹”的修行人在那条坎坷的路上能走几步,只是依着少年的想法,能走几步就是几步。

    在南下的路上,在寻家的途中,能看几片风光就看几片风光,看得多固然很好,看得少些也不错,修行亦是如此。

    爬的高些,见到了山腰山麓山坡,见过了奔流的小溪,这些都很好,若是只是见到其中之一,也走不到山巅,一览众山小,倒也算不上多难过,只是略有些遗憾。

    所以少年此刻只是为了少些遗憾,所以才继续背着“自己”向着那扇门走着,走走就好。

    殷槐想着,这样也算是顺心意?

    花家老爷也不知道,自己给少年苦口婆心说的顺心意的道理,到了少年心里头却成了能走几步是几步的惫懒念头。

    念头是惫懒的,但是少年挣扎前行,无数次挥刀好像又不仅仅只是这样的念头。

    就连少年自己都拎不清,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少年不知不觉中透着一股子对生命的淡漠,这种淡漠来自他自己,针对的也只是他自己。

    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少年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抬头看天,低头看路,看了这片血红风景,牵引着清气扶摇,感受着浊气沉淀,不喜不悲。

    总觉得把“自己”像绣球一样抛来抛去实在有些不像话,殷槐改作拖着自己蹒跚前行,身后的化身青云缭绕,暗藏了那个顶了天天才的青年某些不羁与骄傲。

    前面的沉默少年还是像石头,像不通人情世故的二愣子,面色平静地行进。

    大逍遥和大潇洒是没有的。

    少年醒来,胸口那柄普通的小刀贴着肌肤,有些刺骨的凉意。

    殷槐“见”到了身体里的那条路,清气和浊气,还有两者激荡开的真元气机。

    喜上眉头。

    鱼机少女往禁地那边走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己亲爹背着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问了原因,花家老爷也只是说是件好事。

    正在鱼机心心念念那两块“赦令”令牌的时候,花家老爷说这也是值得花家高兴的事,接着就走了。

    鱼机少女分别前,瞥见少年胸口那朵红绣花,觉得实在漂亮,像是真的花瓣。

    绕来绕去,少女还是来到了禁地的井边,挖出井边唯一一朵红花,往自己住的厢房走去。

    同样是喜上眉头。

    花家院子里多了个谦谦公子,分外谦逊讨姑娘喜欢。

    那公子眉宇生的极好看,远眉山,丹凤眼。

    小怜在花家庄园外面闲逛的时候,见到了那个谦谦公子。

    那人着一身白衣,腰佩青色玉玦,比殷槐要风流潇洒不知道多少,甚至比夏何还要来得英俊些。

    最让小怜目光停滞的,却是谦谦公子袖口绣的一只娇艳美丽的红花。

    若是寻常男人袖口多了这样一朵女儿家家的红花,看上去怎么都会觉得别扭,但是鱼机少女一眼看去,却觉得那袖口的红花,反倒是衬托了那位公子的温润气质来。

    那人负手,望着手里还拽着老马的缰绳的小怜,如沐春风,轻声笑道。

    “万水千山只等闲。”

    谦谦公子说完这话,又独自离去。

    接下来数日,小怜对那不知何处来,不知往何方的玉公子实在好奇,牵着老马绕着花家庄园走了一圈又一圈。

    每次准备回到花家庄园时,就能看见,那人正在烟雨迷离出守望姑娘。

    小怜见了一次,再见一次时,竟然羞的低下头去,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跟见了鬼似的,跑到自己院子里,把头埋进被子里,说了些只能自己听到的心里话。

    小怜旁敲侧击询问鱼机少女关于她家外面那个玉公子的来历,鱼机少女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然后在小姑娘转过头去,甜蜜又犹豫的时候,鱼机才会露出藏不住的笑容来。

    鱼机少女从来没有见过那个让小怜迷了魂的谦谦玉公子。

    但她知道,那个玉公子袖口的那朵红花生的极其美艳。

    鱼机少女离开前,跟心心念念只想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公子的小怜说,这两天需要忙些百花宴的事,不能天天陪着她了。

    小怜只是应了声,就没了动静。

    小怜那天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姗姗来迟的谦谦公子,只是在花家门口捡到一朵红花,和一只令牌。

    令牌简朴,上面写着个“赦”字。

    花很红,像那位玉公子袖口的绣花。

    姑娘牵着老马,盯着那两样安静的物什看了许久,将令牌收放在怀里,再嘿嘿一笑,将那朵红花别在扎起的发髻边上。

    一切整理好后,小怜脸上的笑容不曾消掉半分,落下惫懒的老马,一蹦一跳地跑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到了黄昏时分,姑娘才满脸通红地走出自己的院子,正好回来的殷槐看见姑娘家家的袖口突然多了朵用针线缝上去的红花,有些滑稽得可爱。

    少年难得呵呵一笑,笑得姑娘反而眉飞色舞,又蹦跳着跑了出去,不知去处。

    殷槐眼中神光湛湛,一看就知道修行路上走得还算顺畅,顺心意,也自然就走得顺畅,少年每天能看见自己拖着那只青色的化身离那扇门越来越近,几乎能看得出那扇门上的精致花纹。

    依着他自己的估量,大约再过个两三天,少年就能真的走到那扇门的下面,一把推开那扇门,真正走上修行路。

    少年也知道,似乎自己还能再快些,只是他才刚刚生出要走快的想法的时候,背后的青色化身就会重上数倍,不得以,少年仍是只能继续勤勉而顺“心意”。

    再过两三天,就是花家最是恢弘的盛宴。

    百花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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