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梦与决裂

作品:《蓝颜如画

    夜有凉风,拂弯了屋舍前草地上的绿,散乱了独坐于长草间望月之人额边的发。

    不自觉间折下的草被叼在嘴里后,杨卓愣住片刻,连忙烦躁地将草取走扔开,低下的头落入了颓唐的阴霾。

    ——“胖子,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鬼呆?”

    ——“我心情不太猴,容木姑姑新教的曲几我怎摸都记不住,我觉得记几特别没用。”

    ——“那叼根草吧。”

    ——“叼叼草?为什摸?”

    ——“也没什么,不过是对我而言一种治愈心情不好的偏方罢了。让自己像是个恣意洒脱的人,心情会不自觉地得到舒缓。”

    ——“什摸鬼偏方,吊儿郎当的”

    ——“啧,那你吐出来!”

    ——“不了,我还系叼着吧,感觉记几突然好帅。”

    呵,好像回不去了。

    之前一直为想办法救他一命而忙碌,拼命不让自己去想其他的事,如今他命保住了,心却突然似开了风口般,灌入了大量的迷茫和悲伤。突然之间,他和楚慕飞那些玩闹着相伴的过往,在父母溅血当年,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下,全都崩裂成了认贼做友的罪恶。

    多么可笑!

    爹,娘,儿子该怎么办

    一阵窸窣的响声在杨卓身旁落下,杨卓转过头,只见公孙渡大方落坐,与他并影月下。

    “怎么样兄弟,老朽没骗你们吧?这月巫山北,景致不错吧?”

    “甚美。”

    “老朽也觉得甚美,这里连看到的月亮都比别处大几分,可惜啊不能邀你那位兄弟一齐观赏。”

    “他怎摸样了?”

    “已无大碍,解苓花的药效神奇着呢!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人就能醒来。”

    杨卓稍稍垂了垂头,“那就好。”

    公孙渡用清亮的眸探究地看了他几秒,转过头,什么也不道破。

    “来,兄弟,这个给你!”公孙渡将一个药瓶塞到杨卓手上,“这是老朽刚磨的草药,虽药效远不及白鬼院的金创粉,但对治疗皮肉伤还是挺管用的,方才老朽已经给那位姓楚的兄弟上过这药了,你回屋后也将就着用用!”

    杨卓将药收好,“多谢前辈关心!”

    “哎~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说罢,公孙渡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阿花早就睡下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回去歇歇了你要不要与老朽一同回去啊?”

    “不了,月色辣么猴,我还赏(想)再呆会。”

    “唉也罢。”公孙渡轻叹起身,于转身欲走间又道:“兄弟,有些事,老朽就不过问了。人嘛,总会遇到大大的烦恼,别人的说教很多时候只能成为一种短暂慰藉,而不是最好的指引。很多事,你要学会自己去面对,去担当与抉择,就算结果不能尽善尽美,你也会有所积淀,因为这就是成长。”

    老人拍了拍沉默着的少年的肩,“好好享受这成长风雨,雨停之后,继续做个快乐的人。”

    直至公孙渡走远,杨卓还久久地望着天上寒月失神。

    楚慕飞昏迷间做了个梦,他梦到了自己初到千机的那一年。

    那年青山覆雪,天地一白。

    楚晔暗地里带他特访千机且来意明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入学千机,畅通无阻。

    而秦昱却以“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八字淡然回绝。

    当时的楚晔以食指不断敲击椅侧展露出不悦,而秦昱瞌眼从容饮茶,豪不输于气场。

    “那便如常人般参与选试!”

    在楚慕飞印象里,楚晔一直高贵矜敖,随心所欲,仿佛什么都能玩弄于股掌那是他第一次的退让,为了自己的退让

    但因他一直以来作风不正,他到底是厌恶他的,入千机多年他从来不愿与别人提及他的高贵身份,而就连那年雪中道别,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也是——“以后不要来看我。”

    他当年满身是刺,逢人便扎,在千机里常常恶语伤人,渐渐的也没有人再肯亲近他。

    毕竟在这不问出身一视同仁的青衫门派里,没人再需要依附权贵。

    并不是不落寞,但他却在心底不停的以“不屑与人物为伍”来麻痹自己,且让自己更加刻薄冷锐,仿佛那样,他才不至于显得那么可怜

    一切的改变,从某个傻里傻气的胖子出现开始——

    ——“楚西弟,你猴啊!我叫杨卓!”

    ——“走开。”

    ——“别介摸冷漠嘛,我看你一及一过银”

    ——“好狗不挡道。”

    ——“楚西弟,尊巧啊,你也抽到了读书课!”

    “西弟你怎摸不理我,你系不系心情不猴?”

    “跟西兄说说你为什摸心情不猴呗,别什么都憋心里,咱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最近有只猪老冲我吼,你能让他滚远点吗?”

    ——“介过,适当关爱动物有益身心健康,还系不要了吧对了,楚西弟,明天我们一起练剑吧!”

    ——“不要。”

    ——“别呀!掌门说了,合作不仅能双赢,还比个人努力进步快,你再猴猴赏”

    ——“不用想,跟猪打折寿。”

    ——“楚西弟中午猴啊!正猴你旁边座位没银,不鱼我们一起七饭吧!”

    ——“我没有跟肥猪共同进食的习惯。”

    ——“楚西弟你系不系没穿上面发放下来的冬衣?颠气辣么冷,心着凉了!”

    “你怎摸七辣么少,你还把葱都挑出来了,你不喜欢啊?”

    “楚西弟”

    ——“你到底烦不烦!能不能要点脸?!!”

    两人的饭菜因楚慕飞起身拍桌的幅度过大而“啪啦”一声摔裂在地,杨卓的神情在那一声脆响里变得怔然。

    楚慕飞冷脸转身欲走,袖子却突然被人抓住——

    “别人都劝我,让我不要管你,我也不赏管,想着废有银(会有人)接近你的,可他们都跑了,你也一及一过银(一直一个人)。”

    “我介鸡肥居(这只肥猪),就系能看得到你的落寞啊。”

    当时的楚慕飞,脚突然就似被灌了铅。可高傲如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会落寞,会讨厌自己,会渴望朋友。

    不,他不会!他不需要!!

    “呵!”他背对杨卓冷冷讥笑,“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般以自取其辱为乐趣的人。是不是傻子都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笑死人了!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真让人恶心!”

    攥着他衣袖的手,突然就松开了。

    膳堂里一群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人甚至出面想为杨卓讨个公道。

    他强撑倨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是非之地,却满脑子都是袖口力道消失时自己突然的难过。

    也好,这下,没人再愿意管他了吧

    半个月后,楚慕飞深刻感受到了“造化弄人”的威力。

    千机门举办武学考核,即两两组队参与专项试炼,通过者积累武学值提升武学段位。楚慕飞当时为入门学徒,如若不能在一年内达到一瓣,则会面临“请离”之耻。一瓣是最基础的段位,只要在一年里皆通过所设的两次考核就能升达,但问题是,这该死的武学考核,每次都要双人组队!

    这对别人来说不是难事,许多弟子也都其乐融融地相约组队,他却只能一个人杵立一旁,像一座冷硬且无人顾及的雕像。

    ——“杨卓,你在这啊!找了你好久了,我们一起组队吧!”

    ——“不不了,我有要找的银实在不猴意西。”

    楚慕飞心头一动,转头,果真看到某个胖子站在了自己身旁。

    “咳咳。虽然你介过银吧,不识好歹,超级欠揍,但我还就来跟你洗(死)磕到底了!”

    楚慕飞鼻头一酸别过头,“我不跟猪组队。”

    “可系尊的没有别的居来找你了。伤信(相信)我,就算系居,我也系鸡有潜力的居!”杨卓朝他伸出来胖手,“喂,楚慕飞,你需要我,对吧?”

    楚慕飞咬唇纠结片刻,“啪——”的一声和他击掌为友。

    “谁需要你这只死肥猪,是你死缠烂打得紧,适当关爱动物有益身心健康。”

    “啊你说什摸就系什摸。”——“哎我说我们都组队了,你能不能积点口德别老居居居的叫我,叫句西兄来听听呗?”

    “死胖子。”

    “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叫——杨西兄!”

    “死胖子。”

    与公孙渡辞别后的二人气氛稍显怪异地行走在月巫山脚。

    杨卓一直冷着脸走在前头,任由身后的楚慕飞如何搭话都不予理睬。

    “喂!胖子,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怎么就这个态度啊?”

    “胖子,说话啊!你怎么怪怪的?”

    杨卓眼角微红,嘴唇轻颤着继续自顾自往前走,手臂却猛的被一股力道拉扯住,楚慕飞凛眉不解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别碰我!”杨卓用力将楚慕飞的手甩开,朝他怒吼道。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在楚慕飞怔然c满是惊愕的眼神下,吸了吸鼻子,难过地垂下了头。

    “楚慕飞,介过给你。”杨卓拿出一节二人再熟悉不过的青布塞到了楚慕飞手里。

    楚慕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向他缺了一块的青衫下摆,“胖子,你c你什么意思?”

    当初“割袍断义”那堂课,还是他们两人一起在瀚海殿上的。

    “就辣过意西呗。”杨卓笑得一脸无所谓,“我们以后,不要做兄弟了。”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楚慕飞再次拉住了他,且神情愠怒地挡在了他的前面:“理由呢?杨卓,理由呢?”

    杨卓直视向他:“你尊赏鸡道(你真想知道)?”

    楚慕飞的喉结难过地滚动着。

    “猴!辣我告诉你!”

    “我以前跟你提过,因受银操纵,我爹蒙冤而亡,我娘申冤惨洗,而我一及因不愿回忆而没说受谁操纵,你一向聪明,不鱼你现在来猜猜,辣过银,系谁?”

    楚慕飞惊愕张嘴,失魂落魄般松开了抓着杨卓的手。

    一滴清泪从他左眼流下,“是他对吗?”

    杨卓别过头,“对。”

    “对不起,胖子我你家人对不起。”

    这是杨卓第一次听到楚慕飞对人道歉,若放在平时,他定会狠狠地嘲笑揶揄他一番,但放到现在,他只能狠狠地走开。

    楚慕飞看着杨卓冷漠决绝的背影,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溃不成军。

    胖子,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做兄弟会做到如此地步。

    我其实一直都很感激你,是你在我最尖锐的时候,无畏扎伤地走向我,用自己最本质的柔软坚持着磨平了我身上所有的恶意的刺,让我有了靠近别人和被别人靠近的权利。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活成什么样子,错过多少快乐可是如今我学会了柔软,命运和你却狠狠地把我刺穿,猝不及防。

    啧,真疼啊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从懂事起就要明白自己被很多人厌恶c仇恨,就因为自己是那个人的儿子,从未参与过的罪恶便随着那血浓于水的关系紧紧捆绑着自己,无论如何抵抗,如何歇斯底里地挣扎,都无望脱身。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从未伤害过谁,为何却总要被迫承载别人的恨?!

    “我有什么错!我到底做错过什么?!”如同崩坏般,他朝杨卓歇斯底里地喊。

    杨卓在他不远处转过身,不再藏起自己的泪流满面——“错就错在你是那个人的儿子!是他害死我爹和我娘!是他毁掉了我原本幸福的家!是他让我有了一辈子都无法忘掉的难过!!!”

    他以悲愤到口齿清晰,吼出了自己到底有多恨

    楚慕飞沉痛闭眼,双眼拧出了悲凉的褶皱。

    杨卓看着他,朝他哂笑道:“辣你告诉我,鱼果有一颠我要杀了你爹报仇,你还能站在猴兄弟的立场上鸡持我吗?”

    楚慕飞神情更加悲痛。

    “不能对不对?因为他洗钟系你楚慕飞的亲爹啊而我也不可能再鱼往日那般待你,因为介系叛亲鸡举(这是叛亲之举),系我所不能原谅的罪恶。”

    楚慕飞,你没错错的是我们,我们相遇错了,相伴错了,那些以往的欢声笑语,付出的深刻,都错了所以时至今日,才会两败俱伤得如此狼狈

    对不起,从今往后,各为陌路。

    “胖子,你也很难过,对吗?”

    楚慕飞看着杨卓,流着泪破碎地笑着。

    杨卓不去看他,转头擦过自己的眼泪。

    “够了这就够了。”

    楚慕飞攥紧手上青布,忍着仿佛刀片剜着喉咙的痛,笑道——

    “胖子,相识一场,不枉陌路。我们,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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