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作品:《嫁给姐夫之后

    江浸月摸进门,怀里像揣了只兔子般直噗通个没完。

    屋里窗明几净,窗下置张梨花木案,案头青花缠枝花瓶中几簇玉兰暗送幽香。

    沈秋兰靠坐在东侧架子床上,鸦鬓斜垂,松松堆在颈间,面色憔悴,坐在一团锦被中也不甚光鲜。即便蹉跎至此,目光依旧锐利如初,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倔强倨傲从未折损半分。

    “阿娘。”江浸月本不想哭,怕招她难过加重病势,可一张口,泪珠就不受控地流下。

    几月未见女儿,沈秋兰心里百感交集,颤颤招手,“来,到娘身边来。”

    江浸月一下扑到她怀里,熟悉的气味盈满鼻尖,这些日子的委屈便再克制不住,顺着脸颊噼里啪啦滚落。

    沈秋兰抹了把眼角,笑着啐她孩子气,“这么大人了还哭,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

    说着自己又落下两颗金豆,搂着她的手只紧不松。目光来回逡巡,瞧见那颗泪痣,忽地一涩。

    “你这傻孩子,他们让你替姐姐去嫁,你就真去了,怎么就c就”沈秋兰又气又心疼,戳了戳她额角。

    江浸月吐吐舌头,“我怕阿娘会c会我不想阿娘出事”凑近小心试探,“阿娘您都知道了啊,那c那”

    沈秋兰嗔瞪她一眼,“放心,我是听沈家的丫鬟婆子说的,没告诉那姓陆的小子。”

    江浸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笑着往她怀里拱,一遍遍唤着“阿娘”,怎么也叫不够。小时候犯了错,她就爱这样跟阿娘撒娇,多少年了都还改不掉。

    沈秋兰嘴上怨她长不大,轻轻拍她的背,心里还是希望她能永远长不大,就在自己的臂弯下一辈子无忧无虑。眼梢余光瞥见手背上掩不住的细痕,眸中才亮起的光倏尔暗淡。

    “我的儿,跟娘走罢,咱们离开京城,找个小地方安身立命,娘给你寻个好人家,咱们一块安安稳稳过日子,好吗?”

    走?离开京城,离开陆家,离开他吗?

    江浸月的心像被人狠狠揉了一下,拼命摇头,眼波荡漾,似被鱼儿惊动的清溪。

    沈秋兰皱眉,“为何不走?这门亲本就是被迫的,如今也不用再怕你爹还有你舅母的威胁,咱没理由还留在他家。”

    江浸月怔怔抽回身子坐直,垂眸不说话。

    沈秋兰握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儿,听为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姓陆的那小子是不错,可咱跟他终归不是一路人。欠他的人情,咱日后可以慢慢还,你就听话,跟娘走罢。”

    江浸月还是没说话,只一味摇头。从小到大她从未忤逆过阿娘什么,可这回,只要一听到“走”这个字,她就打心底里抵触。

    嫁来之前,她是千百个不愿,一门心思想着要离开,自立门户。可现在,临到真有机会离开的时候,她又莫名舍不得。究竟舍不得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只知道现在,她并不想走。

    “阿娘,我能不能不走啊。”江浸月怯生生看她,扎挣半天,终于给自己找到个好理由,“我欠他太多太多了,要是就这么走了,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如此倾吐完,她心里那份漂泊不定的情愫似乎找到了落脚点。没错,她想留下来是为了报恩,没报完恩,她绝不能走。

    沈秋兰瞳孔微缩,眉目间隐约现出凛冽之色。

    江浸月被她盯得心中惴惴,深吸口气,正面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朗声道:“阿娘,我想留在他身边,把欠他的都给还上,等还完了我就跟您走。”

    还完了就走?还完了你还肯走吗?沈秋兰暗暗腹诽,又劝了几句,奈何她决心已炽,多说也无用,摇头叹道:“好好好,就依你罢。”

    “阿娘最好了!”江浸月眼里重新亮起光芒,扑到她怀里蹭脑袋。

    沈秋兰被她逗笑,拍着她的肩长叹,“唉,你这傻孩子。”语气转瞬冷下,“叫那小子进来,我有话同他说。”

    江浸月抖了抖,心里隐约跃起种不好的预感,扭扭捏捏不见动作。沈秋兰恨铁不成钢,这丫头是已经被吃得透透的了啊!

    “放心,我不会戳穿你的,这傻孩子。”

    江浸月这才放心,颠颠跑出门给她叫人。

    陆欢正在池边喂鱼,听见脚步声,转头莞尔,“都说完了?”

    “嗯。”江浸月咧嘴笑得灿烂。

    陆欢瞧见她眼眶微红,长睫湿漉漉的,便知她哭过,不禁心头一软,吞吞吐吐地问:“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江浸月歪头不解,“什么什么打算?”

    陆欢凝视她良久,紧绷的背脊突然松下,笑着去拉她的手,仿佛一件宝贝失而复得般,紧紧攥着,爱不释手。

    江浸月觉察到他手心里全是汗,越发奇怪,“那个阿娘有话想跟你说。”

    “好。”

    陆欢松开她往里屋去,江浸月紧追几步,讪讪嘱咐,“阿娘性子比较直,如果她一会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我先代她跟你赔个不是,你别生气。”

    陆欢噗嗤一声,含笑道好,绕过她径直往里屋去。进了门,他先朝架子床的方向躬身作揖,“多谢岳母成全。”

    沈秋兰觑他一眼,目光如电。

    虽说这女婿除了腿脚外,的确是哪儿哪儿都挑不出毛病,可只要一想到这门亲事是怎么结成的,她就像含了只苍蝇般恶心。

    “哼,我也要恭喜你赌赢了,把那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还不自知。”

    陆欢脸上一红,笑而不语。

    昨日他接沈秋兰出来时,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跟她坦白,包括自己已经知道替嫁这事。

    一则以沈秋兰的性子,若他不说出实情,她决不会同意跟他走;二则她是小丫头最爱的娘亲,有权知道真相;三则他想在不拆穿一切的情况下,给小丫头一个选择的机会,不问其它,只问真心,是走还是留。

    她要走,天高海阔,放她自由;她想留,便是前头有刀山火海,他也会为她铲平。

    而最后,他赌对了。

    “请岳母放心,既然浸月选择留下,那小婿定会竭尽所能,护她安好。”

    小婿小婿,叫得倒是挺亲热。

    沈秋兰冷嗤,男人的甜言蜜语有几分可信?当初某人也曾对她信誓旦旦,说什么终其一生,只她一人,可结果呢?

    陆欢知她不信,也不恼,“错过您,是岳父的损失。我如今既已知晓浸月的心意,必不会错过,更不会辜负。待我大仇得报,若浸月想要荣华,我便入仕建功立业;若她想采菊东篱,我便携她归隐,寄情山水。世间万物,凭她想要什么,我都愿意,也有能力给她。”

    日头西斜,夕光透过窗牖染在他脸上,眉宇间似覆了层金粉,一扫往日冷漠,熠熠闪耀着的皆是温和坚定。

    沈秋兰平平扫他一眼,语气微有松动,“希望你记住今日说过的话,若他日不能实现,我便是做鬼,也不会饶过你。”

    陆欢颔首应允,“这些年,辛苦您抚养浸月,以后就交给我罢。”

    沈秋兰冷笑,“身份这事,你还打算瞒她?”

    陆欢道是,“等她哪天愿意告诉我了,自然会说与我听,我不想叫她难堪。我们之间,所有选择权都在她。”

    其实他还是藏了点私心的。

    这丫头太迟钝,可能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思,所以他还需要靠这层联系拴住她,免叫她觉得自己已不欠他什么,拍拍屁股走人,那他多冤呐。

    话都已说明白,沈秋兰也不大想看见他,挥手让他下去。没法子呀,这门亲事结得实在太冤枉,她的宝贝女儿就这么稀里糊涂被狼叼走,还傻呵呵倒替别人数钱,她心痛啊!

    陆欢出来后,江浸月又进去和沈秋兰说了会子话,顺便问了嘴可缓解头疾的香方子,直到暮色四合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外间,陆欢早已打点好留下伺候的丫头和小厮,正坐在马车上等她。白日里天气虽热,入夜后也清凉不少,风拂在肌肤上,还能刮出些毛栗子。

    一路上陆欢都一反常态,什么话也不说,只托腮偏头看窗外,侧脸寡淡,若有所思。

    江浸月有些不安,他莫不是被她和阿娘刺激到,开始想念自己的娘亲了?

    她还不忘要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尤其是现在还带了点要报恩的意思,便主动往他边上凑,感觉还缺点什么,转转眼珠子想了会,又伸手去牵他的手。

    小爪子才伸到一半,他突然动了,扯住她胳膊一拉,把她整个人抱到腿上,佝偻着身体,将脸埋入她颈窝中。紧紧的,好似一松开,她就会不见。

    这几年走来,他大大小小赌过无数次,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自信满满,过去输了便输了,失去的他也不稀罕,总能从别处找回来。

    可这次不同,在沈秋兰面前他虽表现得从容大方,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到底有多怕输。

    从来都孑然一身的人是不会觉得孤独的,只有让他尝过陪伴的滋味后再让他回归原状,那时他才会知晓,何为孤独。

    “谢谢,谢谢”声音嘶哑,隐有颤抖。

    江浸月有点懵,以为他是太想娘亲,错把自己当成他的娘亲,不敢扫他兴,抬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拍着,就像阿娘哄她时那样。

    身体紧贴,她感觉到胸前似搁了张纸,有点难受,尝试挪了挪,他立马收紧臂弯,吓得她不敢再乱动。

    这人平日嚣张跋扈,原来也有脆弱的一面。

    唉,他大概是太想自己娘亲,她这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懂。

    那张纸也膈着了陆欢。

    那是一封放妻书,昨夜他就写好一直揣在怀里。也因这封手书,他自出门起就不大高兴。

    在去的路上他就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若她要走,他便亲手把这手书交给她,还她自由,彻底关上自己的心。

    幸好,幸好。

    老天爷给他安排了这么多磨难,最后终于良心发现,给他留了份甜蜜。

    祸福相依,以后一定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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