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裴宣刚睡着，就被手机吵醒了。

    “喂？”

    听到裴宣带着睡意和不满的声音，罗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怒火也消散了，结结巴巴地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就想问问，楼驹安那家伙干嘛呢？怎么电话打不通？没出什么事吧？”

    裴宣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而冷静地告诉她：“你想知道楼驹安这个点在干什么，你去问他家保姆都比问我靠谱。至于出了什么事，建议你自己去他微博主页看。他微博叫居安思苇，成语居安思危的最后一个字改成了苇，你罗苇的这个苇。还有问题吗？”

    他其实还在半梦半醒间，讲话全是撑着困意下意识说的，入书耗费精力巨大，带来的消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没c没没了，您睡，您睡。”

    对面毕恭毕敬地挂了电话，裴宣把手机一扔，就沉入了梦乡。

    他半梦半醒把人家半透明的窗户纸捅了个通透，自己倒是睡得香，可怜罗苇这一晚上是睡不着了。

    另一个睡不着的，是竹卿。

    她化成了条小青蛇，在屋子里游荡。顺着木制的楼梯扶手下了楼，竹卿越逛越郁闷，这里和以前，是完全不一样了。

    千年前，她与裴郎周游各地后回到钱塘，因为皇长子的缘故，宣宗注意到了裴弢的动静，特地给他在西湖边赐了宅子，并让他在灵寿寺挂单，为百姓弘扬佛法。

    说白了，就是将裴弢圈在了钱塘。宣宗因政事对裴相不满，连带着疑心裴弢四处周游是为皇长子传播好名声，皇长子也因为竹卿之故对裴弢不满，裴弢两边不是人，还收到了父亲与兄长责备的信件，日子过得很是苦闷。

    但这苦闷，他全都自己收敛了起来，没有让竹卿发现。

    竹卿将身子卷起来，缩成一团，脑袋怏怏地搭在地板上，越想越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又蠢又笨，只知道吃，半点忙都帮不上。

    那一世，直到裴弢身亡她都没有明白，怎么日子过得好好的，人就没了。

    她不懂啊。

    她只是条青蛇妖。

    那之后过了好多年，她才敢回到钱塘，才敢沉到西湖底去，打算就这么一睡睡到老死好了，她把裴弢院子里那颗漂亮的湖石又扔回了西湖里去，卷着它，沉入了睡眠。

    结果醒来，她还是一条活着的青蛇妖，人间却热热闹闹打起了仗，一问，已经是南宋末年，蒙古鞑子打过来了，百姓都忙着逃亡求生。

    什么宣宗裴相，什么裴弢蛇妖，通通成了没人记得的灰。

    只把她留在了这里。

    竹卿想了想，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明朝的嘉靖年间，尚是安稳的年月，她出湖觅食，那先得楼早已不在，原地建了个花明柳艳的风流馆，叫花庄。

    入夜后，她偷偷游进了后厨找吃的，正卷着颗香喷喷的糯米丸子啃，从前庄悠悠然然飘来了弹唱，唱的是“这西湖，晨昏晴丽总相宜，清晨豁目，澄澄激滟，一派湖光；薄暮凭栏，渺渺暝朦，数重山色满寺僧从天竺去，卖花人向柳阴来。”

    她听着挺美，像是裴郎会喜欢的本子，化了人身，袅袅娜娜地往前庄去，不费力就问出了这话本的名字。

    殷勤的公子哥们抢着告诉她，这是宋朝的话本，叫《西湖三塔记》，说的是一个书生在西湖遇着个美女，被哄骗做了夫妻，日日夜夜不肯停，把那书生消磨得面黄肌肉，最后幸亏一个修为厉害的道长，一眼看破他这是被妖物所惑，将那美女打出了原型，原来是条白蛇妖。

    他们还说，那书生名叫奚宣赞，其实是写书人为了避讳没用真名，故事里的人，其实是前唐裴相国的儿子裴弢。

    她暴怒之下，将这些眠花宿柳的公子哥一顿痛打，扒了衣服丢在城门口。

    竹卿潇洒回了西湖，留下城内富贵公子哥醉后集体一奔的民间八卦。

    然后一睡，又睡了一百多年，没想到醒来还是明朝，只是年号从嘉靖变为了崇祯。

    大文人冯梦龙的《警世通言》还在流行，竹卿坐在茶馆吃烧饼，说书人说的正是那本书中，“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故事。

    说书人一拍响板，说本朝有蟒蛇妖变成美妇，名叫白素贞，她与西湖千年青鱼精小青，在西湖遇见了一个俊美书生，名叫许宣。

    哦，蟒蛇？不是同类，它们腰身比竹叶青粗多了，丑。青鱼？不好吃。竹卿想着，埋头吃烧饼。烧饼香啊，烤得酥脆的面饼，里面是烤得香香的细肉和梅干菜，外面洒满了白芝麻，一口下去，呜~好吃~

    说书人继续，说那白蛇爱上了书生的俊俏模样，想与书生交||合，就设计嫁给了他。后来，许宣才知道白素贞和小青都是妖怪，还被白素贞威胁了性命，惊慌找上法海禅师求救。最后白蛇被法海禅师收入钵内，镇压在雷峰塔底。

    竹卿一口茶喷了出来，法海禅师？裴郎从来没有收过妖啊？他根本不会收妖。

    说书人说完了故事，拿着个钵请茶客们打赏，为了讨茶客们的喜欢，还一脸八卦地说着秘闻，“那法海禅师，就是唐朝裴相国的儿子，替皇长子出家，可有名了。”

    到这里竹卿才慢慢琢磨过来，原来那蟒蛇妖，其实说的是自己，只是当年百姓们就不清楚真相，朝代更迭后，就更不清楚了，经过文人的发挥创作，已经和当年的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才不是蟒蛇！更不是白蛇！她是堂堂正正的竹叶青蛇妖！

    竹卿气冲冲地瞪了一眼过来求打赏的说书人，堂而皇之地出了茶馆，直到她走出老远，店小二才发现刚才的美女茶客居然不给钱吃了霸王餐。

    在这千年中，她听过许多版本的白蛇故事，越来越变样，也越来越感人。故事里的白蛇形象，从惑害书生的恶妖，渐渐变为了一个温柔大方的贤妻良母。

    她有那么一点，羡慕故事里那条白蛇。

    就一点点。

    不过现在嘛，她一点点都不羡慕了。

    竹卿开心地在地板上扭动蛇身打滚，她已经找到她的裴郎啦~尽管他还没把过去想起来，但这也没有关系，青蛇大人是很有耐心的。

    裴宣急着走下楼，看到一条青蛇在楼梯前的地板上不停翻滚。

    “你在做什么？”

    要是自己没注意，可能就一脚踩上去了，因此裴宣的语气有几分低沉。

    竹卿滚得正开心，根本不想停下，见到裴宣，她咕噜咕噜滚过去，绕着裴宣的腿就想往上爬，把裴宣的西装裤绕出了皱纹，但重点不是这个。

    “停！”，眼见她越爬越往上，裴宣干脆伸手将她拎到了自己手掌上，“你懂不懂男女有别啊？”

    青蛇张了张嘴巴，声音就传到了裴宣脑子里，她说：“我是女妖不是男妖，你是男人不是女人，我分得开啊，怎么不懂？你可不要小瞧我！”

    你懂个鬼，裴宣都懒得费力气说她。

    “你要去哪里啊”，青蛇用尾巴拍拍他的小臂。

    裴宣这才又想起正事，“我要去警察局接楼驹安，你没身份我不能带你去警察局，我放你下去，你待在家里。”

    青蛇卷着他的小臂不肯放，突然又变小了一点，整个还没有裴宣的手掌长，玲珑小巧的小青蛇，看着像一只窄窄的翠玉镯子。

    “你把我放外套口袋里，我要跟你去。”

    裴宣懒得跟她争执，将青蛇往西装外套的口袋里一塞，立刻赶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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