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第二十章

作品:《少年行

    凤奕一声咋呼,惊动了王府的侍卫和下人。

    只见那土兽乱跳乱蹿,捅破了偏殿西侧的窗纸,不一会儿又从东侧的门缝里冒出头,几个蹦子,晃着圆嘟嘟的屁股扎进了东院,所过之处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叫。

    凤奕翻上院墙,踩着青瓦一阵狂奔,边跑边叫:“给我抓住它!抓住!”

    下人一看是七殿下,不敢怠慢,抛下手中的活就拥成了一团,朝那小兽逃窜的方向跑去。凤奕撵在他们身后,喊道:“抓到了重重有赏,但别弄坏了我的玉牌!”

    转眼间,整个王府的下人就都聚到了东院,被一只上蹿下跳的松鼠溜得团团转,一会儿跑进,一会儿跑出,所有厢房的窗户和门被松鼠捅了个遍,满地狼藉,一副被强盗洗劫的场面。

    凤奕跳上一棵老榆树,好整以暇地坐在树干上,时不时督促几句:“哎,就快抓到了!啧,怎么又跑了?快上,快上呀!”

    一炷香之后,终于有个激灵的小丫鬟,抱着木盆等在屋外,待众人把那小兽撵出来时,她看准时机一扑而上,“咣!”的一声将它罩住了。

    凤奕立即拍手道:“好,好!”

    众人将木盆围住,摆足了阵势,生怕那东西再溜掉。凤奕走到跟前时,一名小厮正小心翼翼地掀开木盆,等到高度合适,另一只手猛地往盆中一抓。

    空空如也。

    小厮大惊,将木盆全部掀开,只见一块洁白细腻的玉牌躺在草里,而那只闹得整个东院鸡飞狗跳的胖松鼠却消失不见了!

    凤奕欣喜地捡起玉牌,吹了吹,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逃了就逃了吧,我的东西找回来就好,大家辛苦!”

    众人被小兽耍得团团转,都想捉住了好好教训一番,看见此景,难免有些失望。不过七殿下的玉牌失而复得,没闹出什么事来,总算万幸。

    凤奕望着那名“立了大功”的小丫鬟,笑道:“你跟我来领赏吧。”

    小丫鬟正是今日在正殿里奉茶的那位,长得眉清目秀,十四五岁模样,黑发梳了个双平髻,左右各插一支茉莉发簪,簪上点缀着雪白的小花,衬得整个人机灵可爱。

    凤奕从没端过皇族的架子,说话的语气又十分亲近随和,声音也清朗好听,小丫鬟听他发话,立即就红着脸跟了上去,也不管方才做到一半的针线活了。

    凤奕领着丫鬟走出东院,路过正殿时,朝殿内望了一眼,见里面只有熏香缭绕,并无人迹,不知道二哥去了哪里。

    走到西院,正巧与刚进院门的吴熙汇成一路,凤奕道:“师兄刚才找到洞了吗?也不知那小兽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吴熙眸光微动,遗憾道:“没有,顺着墙根找到了最里面,什么都没发现。”

    “唉,我这边也没有”凤奕皱了皱鼻子,脸上的失落一闪即逝,转头朝小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小步跟在他身后,细声道:“奴婢叫听雨。”

    雨?凤奕一顿,心思急转道:“你姓什么?家在哪?家里有哥哥吗?”

    听雨愣了愣:“奴婢是独女,父母早亡,六岁就被叔父卖到了官府,后来王爷来了,奴婢就被分到了这里。”

    凤奕察觉自己问得突兀,一时语塞,吴熙转移话题道:“这么说来,你在王府里待得时日不短,有没有见过一位紫衣姑娘?”

    听雨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却突然嘴巴一闭,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凤奕见状,莞尔一笑:“师兄,有什么事进屋再说,我还要赏赐她呢。”

    正巧到了晚饭时辰,一队侍从捧着各色菜式有条不紊地从后殿出来,走进西院。是凤戚专程请人做的九阳特色小食,大大小小分了十二个盘子,有甜有辣,色香俱全。

    凤奕使唤他们把饭菜全摆进了自己房间,等送菜的人走了,便拉着吴熙与小丫鬟围坐一桌,品尝皇兄的心意。

    小丫鬟头一次和主子坐一桌,战战兢兢,不敢动筷子。凤奕便夹了好几块酥糕到她碟中,笑道:“怎么不吃呀,给你的赏赐都不接吗?”

    一听是赏赐,听雨眨了眨眼睛,略为安心地拿起筷子捡自己面前的菜吃。

    此时关了屋门,只有三人,凤奕两条腿盘在椅子上,坐没坐相,一边放开了肚子吃喝,一边与师兄畅聊雪山上的趣事。听雨在一旁听着,越听越入迷,满脸的激动和向往。

    说完了雪山,说起九阳。九阳是听雨生活的地方,格外熟悉,小丫鬟终于能插上几句话,逗得二位俊朗公子哈哈大笑,不禁沾沾自喜。

    凤奕趁机道:“都说九阳的景美,我觉得啊,人更美!”说完支起下巴,冲听雨挑了挑眉。

    吴熙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好在知道十七打的什么主意,要不然真能被他这副暗送秋波的浪荡眼神给糊弄过去。

    凤奕的相貌继承自其母素心,眼若桃花,唇红齿白,笑起来如清风沐月,就算是刻意做出调笑的姿态,也油然生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

    听雨被他这么一看,当即羞红了脸。又听凤奕叹息一声,幽幽道:“其实,今日见的那位紫衣姑娘也很动人,只可惜没来得及问名字”

    花季少女,都喜欢听人夸自己,可这一夸完就被别人抢去风头,难免叫人心生怨怼。听雨道:“殿下,您说的那个人爱慕虚荣,扒高踩低的,就算长得好,也不会讨喜。”

    “啊?”凤奕惊讶道,“没看出来啊?”

    听雨见怪不怪地努了努嘴:“她呀,最会装了。以前王爷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好不情愿呢,整日在后院里头吵闹,想着法子往外逃,后来还不是被锦衣玉食伺候惯了,天天巴着王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从不给下人好脸色。”

    吴熙眉尖微蹙,凤奕道:“她以前不是王府的?那她叫什么名字呀,是皇兄看上的姑娘吗?”

    “嘻嘻,我觉得她还没那个本事。”听雨放下筷子,眉梢上挂着一丝无所不知的得意,“她来王府这么久,王爷从没公开过她的身份,而且有时候,我们路过后院厢房,偶尔会听到”

    “听到什么?”凤奕睁大了眼睛,满是好奇。

    听雨神神秘秘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凤奕便十分配合地把脑袋贴过去。听雨在他耳边道:“我听到了鞭子声。王府的老仆站在厢房门口,肯定是王爷进去了,在用鞭子抽她呢!”

    凤奕挑起眉梢,心道奇怪,那位紫衣姐姐身手不凡,留在王府里,就算不是皇兄的心上人,也该是出类拔萃的护卫保镖,怎么会随随便便挨打呢?

    凤奕道:“她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关在王府的?”

    听雨也有些拿不准:“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因为王爷总派人盯着她,不让她跑。可后来,她自己跟在王爷身边,来去自如,也没见跑过。”

    “你是说,她平日里都跟在皇兄身边?”

    “是呀,不但跟着,还一脸恃宠而骄,除了王爷,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

    这就奇了,整日跟在青明王身边的人,今日在堂上却没见到?

    吴熙看着两人越凑越近的脑袋,忍不住道:“你还没说,她叫什么名字?”

    吴熙一开口,听雨忽然一愣,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警惕地来回看着两人。

    吴熙向来沉稳,这句话却插得冒失,凤奕不禁盯着吴熙看了一阵,心道:这紫衣姐姐,果然不简单。

    “哎,吃饱了!”凤奕只得结束话题,往后一靠,撑了个懒腰,“师兄,听说九阳河的夜市极为热闹,去看看吗?”

    见话题移开,听雨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附和,说了好几个独具特色的摊子。

    吴熙起身道:“嗯,走吧。”

    忙活了一下午,先是声东击西搜遍了王府,没查到可疑之处,又借花献佛用一顿饭打发了小丫鬟,也没套出紫衣女子的身份。两人只好带上随身之物,再次朝王府外走去。

    这回出门,刚好碰见青明王回府,后面跟着一队银甲侍卫。战马披着晚霞走入院内,牵马的侍卫见到凤奕,躬身道:“见过七殿下。”

    凤戚居高临下,逆光的面庞有些模糊,语气却很随和:“皇弟这是要出府玩去吗?”

    凤奕点头道:“听皇兄夸赞九阳夜景,我就想同师兄去看看!”

    凤戚道:“去吧。若是我腿脚灵活,一定陪你一道,可惜如今,只能对你说声早去早回,别贪玩误了休息。”

    凤奕见他说得温柔,心中感动,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皇兄,我在这里多待几天,你若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凤戚缓缓一笑:“放心,你照顾好自己便是。”

    九阳城华灯初上,九阳河边灯笼高悬,幽寂的河水揽入灯火,粼光怒放,好似在河水中也藏了一条闹市,与凡间百姓一同热闹起来。

    夜市丝毫不受白天那团火玄凶灵的影响,依然是人流密集,摩肩接踵。

    吴熙喜静,一见这无缝可插的闹市,顿时有些头大,回首却见十七兴致勃勃,眼里倒映了五光十色,一副恨不能将整条夜市吸入眸中的样子。

    吴熙道:“不然今晚就别纠结了,放松玩一玩吧。”

    凤奕心中正是天人交战,一听师兄这么放纵,立即把“破解火玄”之事踢到了九霄云外,连声应道:“好啊好啊,我要看看那个!”

    话音未落,人已经扎进闹市,几乎不见影子。吴熙惊了一下,飞快挤进人群,一把捉住他的手:“慢点,别走散了!”

    凤奕一回头,给吴熙扣上了一张白色软陶面具,自己又拿了一张扣在脸上,咯咯笑道:“你是猫,我是虎,我要吃了你!”

    摊子后的商贩也被逗笑了,哈哈道:“小公子要吗?两文一张!”

    吴熙付了钱,凤奕又拉着他往另一边蹭,嘴里直喊:“师兄师兄,你看这个!这是什么呀,这么香?”

    吴熙一看,白糖裹的糯米糍粑,热气腾腾,是从南方一带流传过来的,凤奕生在江南,应该吃过才对。遂道:“糍粑都没吃过,白活了,给你买两块。”

    不多时,凤奕左手捧着糍粑,右手举着肉串,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

    夜市人山人海,吴熙一手扶刀,一手握住十七的胳膊,前后被人夹得动弹不得,难以置信十七竟能在如此拥挤的地方腾出手来吃东西,还能抽空喂他两口。

    又逛了一段,凤奕两眼一亮,被一堆草扎的动物吸引了注意,心急火燎地要去看。

    偏在此时,两人前方响起一阵紧密的锣鼓声,有人吆喝了句什么,人潮一阵涌动,将正向一旁挪动的凤奕冲开,吴熙手中一空,被人群冲到了另一边,满头大汗地叫:“十七!”

    叫声瞬间被喧嚣淹没,吴熙皱了皱眉,用力拨开人群,朝对面挤去。

    街上有人耍猴,人群正是朝那边围去。这一围,原先经过的地方倒是稀疏了不少,露出了之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几家酒楼,吴熙不经意地一瞟,瞳孔骤然缩紧。

    一名华服男子正从酒楼里走出,身材富态,双鬓微白,留着两撇羊角胡子,正一步三回头地与人谄笑道别。

    吴熙死死盯着那人,浑身血液冻结一般,头皮上爬过丝丝麻意。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张脸,沧州知府骆明秋,十五年前,一块斩首令牌落地,要了陆家十一口人的性命!

    吴熙记起刑场一幕,脑袋嗡嗡作响,身体摇摇欲坠。直到酒楼门前驶来一辆马车,车夫一个蹦跶,跑去搀扶醉醺醺的骆老爷,吴熙猛一回神,提起昆吾刀,悄无声息地朝马车走去。

    骆明秋打着酒嗝,被车夫和店家使出浑身解数晃晃悠悠扶上了车,一边回味下肚的陈酿一边挪动屁股坐好,心满意足地喊了声:“回府!”

    车夫一挥鞭子,车轮碌碌转动。

    未出闹市,骆明秋忽然感觉颈上一寒,下意识抬手去摸,眼前却突然多出一团黑影,竟是从车顶上掉下来的!

    骆明秋大骇,张大了嘴巴要叫,吴熙把刀一横,刀尖在车窗上刺出一洞,灯光射入,映出玄铁刀锋,骆明秋一愣,嘴巴一歪,酒嗝和惨嚎一齐冲破了喉咙。

    然而车厢早已被吴熙动过手脚,结印忽闪,阻挡了声音外泄。

    刺客完全隐在暗中,身影如刀锋一般漆黑,骆明秋却感到有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随时欲将自己开膛破肚,吓得他剧烈颤抖,肚中陈酿变成阵阵尿意,呼之欲出。

    吴熙沉声道:“沧州知府骆明秋?”

    官老爷发现叫喊无用,吓得哼哼一声,闭紧嘴巴,瘫软地摇头。

    “不是?”吴熙的刀紧了紧。

    骆明秋“哎唷”一声低呼,哆嗦道:“是是但沧州知府早换人了,我现在是北丘巡抚你你你谋杀朝廷命官,就不怕满门抄斩?”

    吴熙冷笑道:“早抄过一回,怕什么?”

    骆明秋闻言,吓得两眼一翻,一泡尿顺着□□流下。

    吴熙嫌恶地避开,昆吾仍在对方肩上,沉声道:“十五年前,斩凤剑宗陆久梧被奸人所害,是你下令抓捕,一夜逼供之后送上断头台,是与不是?”

    骆明秋面无人色,哀鸣道:“是是我可我也是被人逼的,真的我也不想这么做”

    吴熙又冷笑一声,心中悲凉无奈,愤恨交织:“那你说说,是谁逼迫于你?”

    骆明秋看到活路,立即明哲保身,供出了幕后之人:“白白彦武!当朝帝侍院院首,正二品的大官!”

    吴熙眸中一凛,深深吸了口气。

    十五年了,他一直觉得陆家灭门背后深藏阴谋。今日,在九阳城中,骆明秋嘴里,终于出现了第一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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