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作品:《宜嘉公主》 赵阅璋带着两个小丫鬟步行来到了祝王府。
祝王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没有门房守着,只有两尊落了雪的石狮子,台阶上也有落雪,落得满满当当的,像是这几天都没人踏足一样。
门口没有挂灯笼,就连门上的铜环,都生了锈迹。
赵阅璋提着裙摆上前,伸手叩响了门环。两个丫鬟站在台阶下,乖巧的等着。
只等了片刻,就有穿着蓝布棉袄的下人来开门。
“长c长公主!”那下人本来丧着一张脸,垂着眼角垂着嘴角,一副愁苦的面相,如今却惊讶的长大嘴巴,两条粗长的眉毛挑起,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他连忙行了个礼,手忙脚乱的把门打开,匆匆忙忙的说道,“长公主先进来吧,外头凉。草民奴才去唤王爷。”
他说完就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飞奔着离开了,留下了赵阅璋一行人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阅璋心底的忐忑被他气跑了,只来得及念叨一句,“仁墨府上,都是些什么人啊。”她说着将手搭在丫鬟的手上,被扶着跨过了那略高的门槛。
祝王府中很是萧索,他们一路向着正厅走去,可极少看到往来的下人。按理说门口落了雪该是叫人去扫的,怎么还任由它越落越多。府中栽种着常青的灌木,像是许久没人打理了,长得很是喜人,就是有些杂乱。
池中也是,池水脏的看不清池底,败了的荷花和爬满青苔的假山看着很是荒凉。
赵仁墨坐在正厅,看见人进来,笑着说道,“皇姐见怪,府中下人不懂事,怠慢了皇姐。”他说着咳了两句,咳的很是费力,本来毫无血色的脸憋得通红。
可就像是怎么也咳不出来一样,赵阅璋光是听着那声音就觉得揪心。
他穿着件月白的长袍,外边套了件雪白的雾绡罩衣,只把人衬得像入世的谪仙,半点不染俗事。
眼下赵阅璋哪还有闲心关心那下人,忙上前扶住赵仁墨,轻拍他的后背,焦急的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说已经无恙了吗?可是府中下人没伺候好?要不到皇姐那去住几天?”
赵仁墨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过是风寒,皇姐别急。说来也可笑,近日来总是梦见辛忌那江湖庸医,睡不好罢了。”他说着喝了一口茶,问道,“皇姐怎的来了?”
“本宫来的正好要是不来,你就是死在这府中,本宫也是不知道的!”她这话说的极重,就算是姐弟,这话也是不中听的。往日旁人这般说话,免不得她一顿训斥,眼下也是心慌了,一时竟口不择言。
赵仁墨也诧异地抬头看她,只看见她皱起的眉和那悄悄红了的双眼。他没去看她的眼,只抬手抚过眉间,语气带着别人不能懂得悲戚,轻声说,“皇姐,你老了。”
已经老了。
寻常女子这个年纪,已经是一宅主母,膝下一两个孩子,丈夫日日小心伺候着,府里热热闹闹的,和世家夫人们相聚赏花,或是开始操心着孩子的婚配。
寻常女子这个年纪,一颗心该冷下来了。丈夫不宠,那便抓着家中中馈,把持着府中的例银和家用。
可他的皇姐,已经老了才开始动心。已经老了,那么的守规矩,那么的识大体,比起那些世家命妇不遑多让,明明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是火,现在是个妇人了,却变成了水。
本是个不受管教,无法无天的性子,如今却是皇家顶懂礼的人,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分毫。
“可不老吗?便是你,也有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赵阅璋笑着拢了拢鬓角散落的发,温和的笑着,帮他轻轻地捏着肩,面色一点一点的冷下来,轻声说:“仁墨觉得,若是皇上出事,上位的会是哪位皇子?”
赵仁墨并不惊讶她会问这个问题,沉思片刻,说道,“三皇子。”他伸手捂着嘴咳嗽两声,手中一方素白的帕子,总是让赵阅璋晃神,好似下一刻,那帕子上就会沾满鲜红的血,刺眼的c粘稠的血。
赵阅璋挑眉,好似并不赞同。
赵仁墨与她关系尚好,十分熟稔,听她不言语就知她不赞同。轻笑一声,略带得意的说道,“皇姐可是不信?我便同你说说我们这位侄子的大神通。”
“皇姐可知仁扈治水的事?”
“听说了,不过说是全无成效,还招惹了一方匪患,重病归来。”她说着,语气是难得的冷淡。
“确有其事。之后派去治水的,是年方二十的新科状元,治了大水c打了流寇c安排了灾民c还重建了那几个重灾的村子。现在那人可是皇上的新宠,恨不能将所有事都交给他。免了灾民进京的麻烦,灾民将他奉为青天老爷,京中百姓夸他神仙降世。”
他带着笑意说完,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说道,“那状元郎不过是个寒门学子,就算是学问再好,又哪会治水啊。再者说,治水也好,安抚灾民也罢,都是大学问,大启之前的水患,那次不是朝中有名望的重臣去解决的。更别说打流寇了,怎么算也不该是一件差事。”
赵阅璋点头,她也觉得此事不对劲。水患的事可大可小,往年一贯的规矩,治水是治水的差事,剿匪是剿匪的差事,灾后的一切事物又是另一件差事。可这位状元郎一人便揽了下来,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还有内情。
还不等她开口,赵仁墨就说道,“这件事啊,确实是一个人做的。不过不是那位状元郎,而是三皇子。我的属下曾看见他离京,带着他的那匹野狼。”
赵阅璋一愣,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是说,三皇子一个人解决的?”
“正是。那个状元郎,我派人试探过,木讷古板,成不了大事。只是”赵仁墨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赵阅璋只一息之间就明白了他的沉默。
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他们都看出来了,只有皇上,只有皇上没看出来。
赵阅璋也叹了口气,赵仁骥他也老了。
“皇上他子嗣不丰啊。”
跟外族侍妾生的三皇子c跟孟婉清生的太子c没有母妃庇佑只懂得跟在太子身后的五皇子。就连公主都没有几个,这么一算,皇上的子嗣,确实太少了。
赵仁墨一怔,不确定的问道,“皇姐,想扶皇子上位?”
“也不是,只是,总觉得要出事。可如今这一个个,都是当不得皇帝的。”
“皇姐这话说的,三皇子年纪不大,有成算,有心计,够冷静,怎么就当不得。”他说着,以为又会听到三皇子外族血脉的托词,没想到这次并没有,只听赵阅璋轻飘飘的说道,“本宫可以不去看他的血统,可朝中大臣不会,就算朝中大臣不看,那他也当不得。仁墨夸他有心计,有成算,我却不这么看,若真的那般好,就不会被你发现踪迹,皇上是瞎了,可京中那么多人,总有人不瞎。”
“再者说,他虽是三人中最好的,却不是最适合的。大启的君主,不是在一堆矮子里挑高个儿,而是,那个孩子,一开始就要是个高个儿。不惧和任何人比,仁墨懂吗?”
赵仁墨笑了笑,无所谓的说道,“有件事一直想问皇姐,近日也凑巧,就顺口问了罢。皇姐能不能说说我们兄弟几人的不足?仁墨听了,也好改改。”
赵仁墨这个心思存了好几年了,他是看不清自己的,辛忌也看不清,他一直想找一个人,看清自己,然后告诉他,缺了什么。
先皇曾说过,赵阅璋看人很准,她好像对旁人的心思很是敏感,也能看清一个人很多,不靠那些言行举止,就凭她的直觉。
他原先一直不信,直到她挑了赵仁骥那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皇子做了皇上。赵阅璋以前,是锋芒毕露的宝剑,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剑法,你只要熟悉了便能破解。如今,她是看不见底的古井,你只能看到无尽的黑,和粼粼的水光。
别的,再也看不见了。
赵阅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答应了,然后才悠然的开口。
“先说仁钰吧,他最叫人气恼的,就是他的冷静。他看不到手足情c男女爱或是师徒情,他的冷静是天生的,是欠了人情便要还清,一旦还清绝不往来的性子。他是被剑抵在脖颈上,也要先权衡利弊的人。皇姐和你交心,就直说了,若非他是手足,这样的人,我是不会往来的。没有人气。”
“仁扈,心机深沉,隐忍善变。他不一定要权,却一定要有利。最是聪明的人,躲开了致命伤,任由别的地方伤痕累累。你啊,不管如何千万别和他对上。”
“仁骥,呵。野心勃勃,两面三刀,巧言善辩,他是一个心系天下的人,却不会反思自己的过错。”
“你呢,半生算计,一朝竹篮打水。他们三个薄情寡义,只有你重情重义,偏生看起来不近人情,可一旦挂念一个人,就不管不顾的。其实我不会看人,我只是,比别人害怕,我怕这个人会反咬我,所以看得多了,想得多了。”
“越是想得多,越是看什么都不对劲。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不用想这么多,要想的我帮你想。你若是真的放不下,就找到辛忌,随他去了,皇姐在京中帮你们筹谋,等一切平静了,他再带他回来。”
“我始终是怕,怕你出事,也怕辛忌出事。你出事,是在皇姐心头剜肉,辛忌出事,是抽了你三魂七魄。哪一种,皇姐都不敢想。”
“皇姐真是的,今儿一进门就念叨我,如今又想叫我离开。哪有那么容易,把皇姐一个女子留在京中,我陪着那江湖庸医去逍遥,这是什么事?”
赵仁墨闷闷的笑着,说的倒是容易。无牵无挂的走,不去管那些阴谋阳谋,可哪有那么简单。他的身份,永远是一条枷锁,锁着他不得离开半步。能到的最远的地方,也就京郊那一方别院了。
他面若桃花,笑得明艳,好像专门迷惑人的妖精,生的一张美人面,长了一张说谎的嘴。
可赵阅璋知道,赵仁墨不会害人,他想的,只是活下去。无论是作为先皇的孩子,还是平宣王的孩子,只要活下去就行了。
“我总觉得,你会出事。”
赵阅璋抱着赵仁墨的头,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一路走来,到如今这个处境,能交心的,不过一个赵仁墨罢了,若是这人出事了,那才真是炼狱。
进一步是龙潭,退一步是虎穴。
赵仁墨叹气,无奈的安抚她。他心中也是惶惶,久病不愈的巨石压在他的心上,不能移动分毫,往往便是,快要痊愈了就再一次病倒。
能请的大夫都请遍了,让他恍惚间真的有几分压抑,好像自己真的只能等死一样。
纵是聪颖如赵仁墨,巧思如赵阅璋,也不会想到,今天的一番话,会是数年的午夜梦回,无数次的梦中惊醒。醒来后只留下一脸的湿意。
赵仁墨的痛苦隐忍,忍辱负重,赵阅璋的内疚悔恨,在每个寂静的深夜变成食人的魔鬼,在慢慢地吞噬着他们的善念和良知。
再见一面,变得那么难。却是生离的苦楚,怎的会远胜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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