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0.第八十章
作品:《宜嘉公主》 赵阅璋进宫只带了个小丫鬟,两人和御书房门口的几位大人打了个照面。
这里的人,要么是朝中权臣,要么是天潢贵胄,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开口。或者说,没有人想先开口,因为此刻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皇姐?”
赵阅璋听见声音猛地回头,就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景王。他和王妃携手上前,两人都穿着素白的衣裳,披着淡绿的披风。景王妃描眉画唇,满头珠玉,景王戴冠佩玉,仪表堂堂。
这两人都不像匆忙起身的样子。
她想从赵仁扈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却只能看到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就像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一样,温和内敛,相处起来丝毫不觉拘谨。
赵阅璋慢慢上前,她穿着厚厚的狐毛大氅,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脸,只能看见尖尖的下巴和苍白的唇。她启唇,轻声道:“还是仁扈有眼力见,皇姐穿着这样都认得出。不像诸位大人”
她也不接着说下去,只转身看了一眼众人,盯着霍大人说道,“舅舅觉得宜嘉说的可对?”
霍大人摇头,苦笑道,“长公主这话说得,真真是叫臣羞愧。”他见避无可避,便直直的上前,伸出手,“臣扶着长公主,听说今年身子骨不好,如今看着竟是真的。长公主真的,瘦了许多。”
赵阅璋让他扶着,也不回话。看向景王,问道:“如何?这个时候过来,所为何事?”
景王叹了口气,皱着眉回道,“本王今日过来的目的,想必和诸位大人是一样的。和皇姐,也是一样的。”他面色确实不好,脸上毫无血色,赵阅璋信了他重伤的言论。
“那可未必。”赵阅璋说完就不再说话。
霍大人,霍明珠。是她母妃的亲弟弟,在京中多年也没什么建树,当了个从四品的小官,在京中着实不够看。
不过人确实老实,这些年来,无功无过,日子过得也算平淡。赵阅璋对这个舅舅也有几分好感,这人识时务,从不想着在她身上谋取什么,也不摆国舅爷的架子,所以进京多年一直无名无姓。
“长公主,今日遇到了,臣斗胆求您一件事。”霍明珠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们俩人站的位置有些偏了,和其他几个人离得有些远,如今风声呼啸,低声交谈那边的人未必能听到。霍明珠酝酿了许久才敢开口,他的手有些抖,像是在极力的克制着某种情绪。
赵阅璋抬手制止了他,轻声说道,“此事,稍后再说。”她说完隐晦的看了一眼景王。
一群人中,安南王身手不差,景王可能也会武功。这时候,就不能让霍明珠将话说出口了,她这个舅舅为人如何她心里清楚,若非实在没办法是不会来求她的,一开口,势必是大事,她不能冒险。
霍明珠也明白了,连连点头,双手不停地在袍子上蹭着。眼眶也有些红,嘴唇轻微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他还没到四十,平时虽穿着普通,依旧难掩那一副好相貌。
赵阅璋曾听母妃说过,兄长的长相,和年轻时的舅舅一模一样。只是这么想,那她这舅舅年轻时就该是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
“诸位大人,实在对不住,陛下身体有恙,恐不能见诸位大人了。”一个穿着深青色袍子的太监领着一众小太监上前赔礼,小太监们手里都提着灯笼,被风吹的微微扬起。
领头的大太监声音虽不算低沉,却也没有寻常太监的尖细,听起来并不刺耳。
“长公主,这是方禧。福禄的义子,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霍明珠小声说道。
赵阅璋点头,意味不明的说道,“这就是方大人啊。”
“奴婢眼拙,竟没有看见王爷和长公主,该打。国舅爷也在,那可真真是不巧了,此番陛下都起身了,正要出门就犯了头疼,特意嘱咐奴婢来跟各位贵人赔礼。”他笑的真挚,挥手让身后的小太监上前,说道,“陛下忧心各位,让奴婢派人送贵人们出宫。这时辰了,天色暗,诸位大人是大启的栋梁,可不敢有什么闪失。”
赵阅璋勾唇,觉得这太监真是有点意思。皇上可没那个心思想这些,什么忧心,还派人送出宫,不过就是怕这群老臣仗着资历老,赖在宫里不在,非要见皇上。
这样的人,怪不得连一贯厌恶宦官的皇上都信任他。
什么都能做的人,用起来确实顺手。
“我不走!本将军有急事要和皇上说,若是皇上身子不适,本将军便去见皇上,哪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实在不行,本将军等着就是了。”荀将军瞪着眼,说话时五官狰狞。
他块头极大,站在他身边的几位文臣跟他一比,跟个瘦弱的小娇娘一般。大启朝如今的几位将军,要么是草莽出生,要么是用战功堆出来的名声,那些世家子上了战场,很少有出头的。
方禧丝毫不惧,说道,“荀将军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可别跟奴婢急眼,奴婢是什么身份,凭白的辱没了您。只是陛下已经歇了,奴婢也不敢叫醒,将军若是执意要等,那便等吧。奴婢陪着您一起等,不过这地儿风大,奴婢叫人搬些屏风来围着,将军看可行?”
“你这阉人!本将军纵是等,又何必废那劳什子功夫,这点风算什么!”
“是是是,奴婢多嘴了,将军莫要动气。将军耐得住寒,奴婢也晓得的,可其他几位大人就不一定了,再说还有景王和长公主,诸位都是贵人,若是有个万一,奴婢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方禧脸上没了笑意,皱着眉一副忧心的样子。
“呵,不牢方大人费心,我等可不陪荀将军一起等,王爷c长公主,臣等先行一步了。”
几位文臣先走了,他们很是看不上荀将军,不说何等身份,既然皇上执意不见了,就不必胡搅蛮缠,再说了,和一个宦官争吵,实在有失身份。
他们十年寒窗,饱读圣贤书,做不出这等胡搅蛮缠的事。
“这!”
荀将军还没来得及说话,景王就带着王妃离开了,离开前只招呼了一声。随后,赵阅璋和霍明珠也走了,只剩下他一人留在原地,面对着方禧那一张真挚的脸。
方禧松了一口气,问道,“荀将军,可要继续等,诸位大人走了,奴婢陪着您。”
他身后站着一群小太监,刚刚离开的几人谢绝了他的好意,并没有让他送,如今一个个站在他身后,手里提着灯笼,板着一张脸,竟有些渗人。
荀将军倒是不怕这些,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别说鬼了,大罗神仙他也不怕。只是如今看着那群只到他腰的孩子,终究是不忍这群娃娃陪着他在这吹冷风,挥了挥手,“滚吧,本将军回去了。看见你这阉人就头疼。”
“那奴婢给您陪个不是,下回荀将军进宫,奴婢避着您。”他笑吟吟的说着,目送荀将军离开以后才摸了摸最前面那个小太监的头,温声说道,“回去吧,早些休息,明儿个可别起晚了。”
“知道了方大人。”
方禧带着笑意回了自己的住处,收拾了一番才睡下。他知道自己义父是怎么被皇上厌烦的,所以他得做的比义父更好。
无论是跟谁说话都刻意压着声音,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那么尖细,态度也不能谄媚。不能在这群小子面前扬武扬威的,不能有片刻疏忽,就把自己当做一个奴婢,不能把自己当人。
只要不把自己当人,就不会恨了。
赵阅璋和霍明珠一块儿走的,她仗着自己对宫中熟悉,一路绕开了大路,专往小道上走。丫鬟在后边远远地跟着,她跟霍明珠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长公主,臣想求你帮忙找一个人。”
“谁?”
“臣的庶子,名叫霍令。被臣的贱内送进了宫,可是多番打听,也未寻到他的踪迹。这件事,求长公主一定要答应。”霍明珠低声说,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赵阅璋也有些诧异,当家主母是何等的心狠,才会把好好地庶子送进宫,这送进宫不就只有那一个法子吗?
她来不及多想,连忙问道,“大人便跟本宫说说,你那庶子有何特征。”
霍明珠深吸了一口气,这回他的声音确确实实的在发抖,就连手也轻颤着,用极其小声的声音说道,“霍令他他,和仁砺殿下,八分相似。”
“什么!”赵阅璋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为何不早些和本宫说!你可知,他落到有心人手里,会有何等的下场!”
不说别的,若是被皇上看见了,怕是难以活命。如今宫中的宫人差不多都换了一批,可保不准就有人认出了那张脸。
霍明珠苦笑,“臣就是怕走漏风声,所以一直不敢大张旗鼓的找。那孩子自出生以来,臣就没让他出过府,本想他年纪到了就送他离开京城,哪知会出这等事。”
他也没想到,自己贤惠体贴的妻子,会在嫡子出事后变得如此狠毒。霍令小的时候他还像个普通父亲一样教导他,可等他渐渐长大了,霍明珠不得不忍痛将他赶到府中最偏远的院子里住,为的就是不让太多人看见他。
他虽是个小官,却有个国舅爷的身份,所以京中大臣也时常到他府上小坐,他总是忧心着霍令被发现。
霍令出事后,他就休了妻子。他不能忍受自己的枕边人是如此的蛇蝎妇人!
纵是再怎么气恼,也不该把霍令往宫里送啊。仁砺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若是霍令被别人利用,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霍明珠也不敢去想,若是霍令知道了这事,有了别的心思该怎么办。
毕竟,有一批卸任的老臣并不承认现在的皇上。甚至有让宜嘉的孩子继任的想法,如果霍令心思不正,大启,要出事啊。
赵阅璋环顾四周,除了跟在身后那小丫鬟以外,再看不到别人,她轻声说道,“这件事本宫自会去办,霍大人可记着,千万不能叫别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然”
“臣明白,让长公主烦心了。”他说着,将一枚小小的砂石交给赵阅璋,低声说道,“臣不知今日那几位大人前来所为何事,只是,臣的目的是这个。今夜,臣在府中遇袭,那黑衣刺客说,让臣把望北将军的下落说出来。”
“臣觉得此事蹊跷,特来面见皇上。不过,臣不相信秦将军没死的谣言,这砂石是在府中发现的,臣也不知有何线索。”
赵阅璋愣愣的点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她该喜悦还是愤怒?喜悦自己的丈夫可能没死,还是愤怒那些人妖言惑众,扰乱民心?
可,如果秦有望真的没死,她该怎么办?大启的战神回来了,百姓欢喜,可赵阅璋呢,安南王呢,他们该怎么办?
冷风吹在脸上,像是小小的刀子在剜肉,生生的刺痛。赵阅璋呼吸急促的靠在树上,平复了许久才敢去想别的事。若是有一群人始终相信秦有望没有死,那涪儿遭遇追杀的事就可以解释了,挟持他将秦有望逼出来。
可到涪儿假死离开,都没有什么消息,那是不是证明,人确实死了。
对!一定是死了的或许吧。
霍明珠走了有一会儿了,赵阅璋才伸手将小丫鬟招上前,附耳轻语,“四处看看,可有人来过。”
说罢也不离开,就留在原地等着。
她在宫中长大,见惯了秘密被偷听的戏码,自是比别人警惕几分。
只是自从打了照面之后,安南王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这倒是有些反常。不对,赵阅璋突然顿住,安南王是什么时候走的?
文臣离开,景王夫妇离开,之后是她和霍明珠,可他们离开的时候,安南王就已经不见了。
难道是他先走了?
赵阅璋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亮如白昼的宫殿,应该走了吧。
可现在不是追究安南王走没走的时候,她必须赶快回去想好对策,秦有望没死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一定没那么简单。
作为大启的长公主,她希望秦有望回来,比谁都期望。可是,身为一个女人,她不想让秦有望回来,回来后,除了相顾无言,夫妻不和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就算暂时将安南王放在一边不去想,她也不可能和秦有望和睦相处。
要么貌合神离,要么只能存一。
若是只能存一的话,是她赵阅璋存,还是秦有望存?他秦有望此番回来,又是否会对大启忠心耿耿?
这些赵阅璋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麻烦得很,将军府门口莫名其妙的尸体,皇上的避而不见,秦将军没死的谣言,一桩桩一件件,像是几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
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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