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作品:《宜嘉公主》 那天,京城下了大雪,一连三天,入眼皆是茫茫。
路上偶有行人两三,都是裹紧了厚实的棉袍子,匆忙的赶着路。只有一辆马车,在城中绕行着,最后离开了京城,将这一城的繁华和阴谋抛在身后。
赵阅璋最后一次看见安南王是在宫里,那人消瘦了许多,面色有些苍白,披着一身玄色的大氅,他们隔着冷清的莲池相望,看不见对方的眉眼,看不见眼底或平静或怒涌的波澜。
安南王就那么站着,像一颗青松,笔直的挺立,他于风雪中矗立,不躲不闪的站在那。不知是在等着谁,又或是一种无言的告别。
他的眼中,有一个小小的影子,那个影子的主人离他是近的,也是远的。近到只要他一开口她就能听到,远到即使他拥她入怀,这个女人也不会属于他。
这样的距离,是他终其一生都赶不上的。就像赵氏和陶氏,表面相亲相敬,实际水深火热。
“王爷,该出宫了。”
跟在他身后做小厮打扮的贺庸小声的提醒道。他也看见了莲池对面的女子,雍容华贵,该是天家的人。
陶文其低下头避开赵阅璋的目光,拢了拢大氅,沉声说道,“走c走吧。”他话说的磕磕绊绊,却是为了压下那忘情的哽咽。
走吧,从此天各一方,我在西南心怀佳人,你于盛京玩弄权术。
我与你c赵氏于陶氏c大启长公主与西南土皇帝。
生来无缘,死后无份。
赵阅璋看着那人走远,微微启唇又紧紧地抿着。她是如何了,竟然想着出言挽留,事到如今,不是该和他划清界限吗?
她呼出一口白气,看着那个黑色的小点消失在视野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拂去袖上雪花,轻声说道,“走吧。”
打伞的小丫鬟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的脸冻得通红,可那撑伞的手是那么的稳。那双眼中看着贵人的求不得,那张嘴却没有一个多的字。
皇上病重的消息在所有人心中都已有了定论,是真病也好,假病也罢。他是皇上,他说自己病了,你就得当他病了。
可赵阅璋不想陪他做戏,若真是病的见不了人,又如何会费尽心思的去害祝王。
对,是皇上害的祝王。
可赵阅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去害祝王,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是两条没有联系的线,若真要说联系,恐怕是两人都不是皇上的血脉。
但是对这一消息,赵阅璋始终抱有怀疑。
其一是念一,若是皇上真的非先皇血脉,念一不会瞒而不报。其二就是傅四娘,傅四娘不会容忍别的女人替自己的心上人生孩子,更何况是她最恨的女人。
若是这个消息是假的,那菡溪又是何种身份?
她是被人蒙骗,还是居心不良?
皇上见她是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那亭子四周围着的薄纱换成了厚重的竹帘和色泽鲜艳的锦缎,亭内放着两个烧的正旺的火盆,里头是上好的银丝碳。
亭子一侧的帘子被掀开挂起,可以看见外头的大雪。
皇上裹着白色的狐毛大氅,正悠然的饮茶。面色红润,未见半分病态。
“宜嘉来了,快快坐下,饮一杯热茶暖暖身子。”他的语气甚是欣喜,带着难以克制的兴奋。
赵阅璋点头谢过,看着他眼中不甚清晰的血丝,想来是没有睡好。近来无甚大事发生,会让他没睡好的,也就祝王了。
她怀疑,祝王或许私下里见过皇上,可他们谈了些什么,怕是无从得知。
“皇上身子不好,怎的还出来外头受凉,可是身边的下人不会伺候?”赵阅璋喝了口热茶润嗓子,说道。
皇上身后站着的方禧一直低着头给他揉着肩,始终不曾抬头,赵阅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没有的事,朕身子好得很,宜嘉可千万别听外头那些人瞎传。”皇上乐呵呵的说着,看着外头的大雪,问道,“宜嘉刚来时,可见了安南王?”
“见着了。”
“那小王爷来同朕请辞的,说是要回西南了。宜嘉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往后啊,朕不会再给你指亲了。”他这样说着,像是一种妥协,无声的服软。想要用这样的一番话找回不知丢在哪儿的兄妹情。
赵阅璋听着,手中抬着的热茶久久未入口,只是轻笑了一声,说道,“那便好。前几日京中沸沸扬扬的传着,说着秦将军没死的消息,宜嘉心中整日惶惶,就怕秦将军回来心生不满。”
“不过是一些空穴来风的消息罢了,秦将军死没死,朕心中有数。皇妹也不必忧思过重,人死如灯灭,强求不得。”
赵阅璋凄然一笑,并没有出声。
她想多了,皇上没有变,他依旧是皇上。什么服软,妥协,都是假的,若他真的醒悟,就不会再提秦将军的事,说的她和秦望北是什么恩爱夫妻一般。
赵阅璋想去看看熹贵妃,她想要知道,祝王到底有没有进过宫,皇上有没有病过。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是不是祝王知道了什么秘密,逼得皇上对他动手。
是怎样的一个秘密,会让皇上不惜败坏天家名声。
他一点也不怕吗?还是早早的想好了退路?
将军府是她的庇护,也是一个笼子,把她困住了,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若非还有个念一,她怕是生的三头六臂也斗不过这群人。
她来时是大雪,走的时候也是大雪。
满目洁白的雪,像是红尘间最纯白的灵魂,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却令人心生寒意。这是没有温度的美景,是上天冷漠的一瞥。
身后的小丫鬟身上落着一层雪,她生的也是白净,好似要融入这纯白中去。
赵阅璋走着出宫的路,却分不清这是一条怎样的路了。
这是一条通向自由的生路,还是一条直达地狱的死路。
没人告诉她,没人帮助她。她自生来□□,孤独一人,至如今也是一人谋划,无人相伴。
安南王要走,皇上竟这般容易就让他走了。他竟这时候就要走,都是她留不住的人,都是她命里缺的人。
赵阅璋驻足,她不甘心,想立刻转身回去质问皇上为什么要让他走,双足却像灌了铅似的重,难以多行半步。这是最好的结果,安南王回去,回到他自己的地方,往后她在京中,也算是有个指望。
心底总会有有个声音告诉她,不用绝望,你还有安南王,他手握重兵,会来救你的。
是真是假暂且不说,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赵阅璋想了多久,那丫鬟就陪她站了多久。
直到赵阅璋忍不住,提起裙摆转身向御花园跑去。寒风吹在脸上很疼,可捆着心的那根铁链子断了,她无比的轻松。
管她的,放肆一回好了,就是不让他回西南,他又能拿自己怎么样?总归,总归他心里有我,就算我害了他,他又能如何。
赵阅璋无所顾忌的想着,脸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轻快。
皇上看着那跑着的身影,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人是谁?朕看着,竟是有些像宜嘉。”
方禧抬头瞥了一眼又快速的低下了头,沉声说道,“皇上看的真切,那确是宜嘉长公主。”
“她又回来作甚,朕懒得陪她周旋。”皇上微微皱眉,满脸的不悦。
方禧不敢接话,只专心的倒茶。
“皇兄,宜嘉以为,不能让安南王回西南!”
赵阅璋还未到皇上的跟前就大声的说道,她跑的两颊有些红,微微喘着气,一脸的紧张。
“为何?”
“这是赵家的天下,他陶氏在西南做了数十年的土皇帝,不能放任。”她情急之下说道,也懒得去想其中利害,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留下他!留下他!别叫他走!”
那颗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心,那颗曾经滚烫炽热的心,开始复苏,恢复了以往的跳动,她想要不择手段的留下一个人,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悸动。
她是长公主,合该是放肆的,不是吗?
皇上却是冷着脸呵斥,“宜嘉,你说的是什么话!陶氏一族为大启,为赵氏做了太多,劳苦功高,便是将西南分之也是应该的,你现在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若叫有心人听去了,朕饶不了你。”
他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仿佛在训斥自家不懂事的妹妹,可在几日前,牢牢将安南王困在京城的也是他。
赵阅璋猛地清醒,好似被一盆冰水倾倒在身上,所有的冲动散去,剩下的只有满满的疲倦和悲哀,那颗血淋淋的心再次被利刃刺的伤痕累累。
她忘了,眼前的人是皇上,她有什么资格来找他。现在的赵阅璋,儿子留不住,王爷留不住,那是不是,雀雁令她也留不住?
转身的一瞬间,女子凄然的脸上终归是有热泪一闪而过。
留在众人眼中的,只有她决绝的背影和那咬牙切齿的话语。
“本宫亲自去拦他!”
“雪下得真大,把人都冻傻了。”皇上双手捧着热茶,低声说道,“这个冬天真冷啊,宜嘉身子不好,朕总是忧心着,”他沉默了许久,含笑着接道,“忧心着她撑不过这个寒冬。”
他嘴角噙着笑,眼中是一团浓墨。
赵阅璋生的太好了,寻了个妃子的肚子,偏生这个妃子是先皇的挚爱,宠冠六宫。一路顺风顺水,先有先皇,后有安南王。
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些什么好事,让她命里全是贵人。
不过,很快就没有了,她这番话传到安南王耳朵里,那个傻小子还会对她一心一意吗?皇上嗤笑一声,世间男子都是一样的,权和利比女人重要多了。
枕边之人怀着这种心思,那安南王只要有一点脑子就不会接近她。
本来是一桩难题,哪知道赵阅璋会将斩断这团乱麻的刀亲自送到他的手上。
方禧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看着宜嘉长公主隐忍的情愫,看着皇上细致入微的算计,看着手足相残,你来我往。他只需要站在后面,像自己不存在一样,当成一个看戏的人看着这一切。
等待着这群人中最后的王者,然后另择明主。运气好的可以继续留在新皇身边伺候,运气不好的,在这深宫中,没有你的一分埋骨之地。
可是他现在不能再看戏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重要到他心甘情愿的去送死。
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