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楼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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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开头难。只要起个头,余下的就容易了。
小吕氏牵着姜妧的手进了屋。
屋里燃着姜妧惯用的凤髓香。因有这点烟火气,便让人感到些些燥热。
姜妧不擅扯谎儿,结结巴巴的说:“那个,都是好吃好喝的。不过我们吃完胡饼喝馄饨,中间还在街上买的肉脯,果干炒豆子,肚皮撑的滚圆。三师父就让小乙给乞索儿送去,也让他们好好过个八月节。”
姜妧说把东西丢了,燕三娘就想,丢哪儿不是丢?丢到乞索儿肚子里就是一份小功德。她就吩咐白小乙这么做了。回来报与姜妧知道,姜妧也认为处置的十分得当。
姜妧没想到的是,小吕氏居然会关心辛夷送的什么,以及那些东西的去处。
小吕氏见她没有半分隐瞒,只道姜妧还不曾开了情窍。
“你三师父心善。”小吕氏和姜妧齐齐坐下,两人的手仍旧紧紧握着,“眼看着你就快及笄了,是时候议亲了。你与阿娘说说,属意何等样人?你是喜文的,还是喜武的?”
姜妧顿觉羞赧。文的也好,武的也罢,她都不喜欢。她就想守着玉兰斋好好过日子。
“阿娘,我……我都不喜。”
闻听此言,小吕氏心里一惊。
莫不是真看上辛五郎了?中意那般出众的人物,的确再看不上寻常人了。
小吕氏抬手轻抚姜妧面颊,叹了口气,道:“论样貌,论人品,福儿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我们姜家是商贾,就找个门当户对的,不去高攀那等朱门大宅,以后的日子也能顺顺当当的。你年纪轻,就看个外皮,却不懂得婆媳妯娌之间相处,并不简单。拿咱们家来说,你二婶娘、三婶娘和我都是商户女。素日里虽说也有碟子碰了碗儿的时候,可总归出不了大格。我们也从没有谁瞧不起谁。
你若是进了官宦人家的府门,就不一样了。漫说妯娌,就是未出阁的小姑子,也能给你几分颜色瞧瞧。你是咱们姜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你祖母都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你。作甚受那份闲气?你听阿娘一句话,切莫觉着人家府门高大,就起了依附的心思。”
姜妧默了默,旋即了悟小吕氏所言何意。
皆因辛五郎送来的那些东西,叫小吕氏担了心。
姜妧忖量片刻,把一直深埋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阿娘,我与祖母说了几次不想嫁人。祖母以为我是小孩子,不知思谋。其实,我懂得的。现而今,我有玉兰斋,还有几间能收租子的铺面。等玉兰斋上了正轨,我就能养活自己。不用依附哪个,也不用看哪个的脸色过活,更不用担心遇人不淑,或是被人轻贱。”
小吕氏一怔。
姜妧说的慢条斯理,显见这念头盘算了有些时候,绝非一时兴起。
一辈子不嫁人,也是有的。
然则,说句不嫁,轻轻巧巧。那得承担多少白眼,多少非议。比起肖想辛五郎,福儿不想嫁,更叫人忧心。
小吕氏神情渐渐肃然,“福儿,你不知道孤身一个的难处……”
“我知道。”姜妧目光坚定,“嘴巴是别人的,他们不嫌累,爱说就说去。我只管好吃好喝,理他们那些作甚?闲言碎语和负心汉比起来,还是闲言碎语更易承担。”
这……倒也是。
小吕氏心里认同姜妧的说法,却不能说出来,便好言规劝。
“你做人才做了多久,就敢浑说不嫁。你祖母要给你寻上门女婿,我看这事可行。”
姜妧急的直跺脚,“你们怎么就不愿意听听我是怎么想的?我有钱能养活自己,为何非得给我找个添堵的货摆跟前儿?”声儿有些哽咽,眼睛也红了,“不管是上门女婿,还是高门大户,我都不要!”
这可怎么好?!
小吕氏容色一滞。她本想来劝姜妧别对辛五郎动了心,哪成想姜妧干脆跟她说一辈子不嫁人。
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可怜她整宿睡不好,担心的跟什么似得,结果是担心错了地方。
小吕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结结巴巴的问:“那……要是以后你又觉着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好,会不会改了主意?若是那会儿再想嫁,就不好找合适的人家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趁你正当年,嫁个老实的,总好过你伶仃一个人。
姜妧彻底泄了气。
她不能跟小吕氏说在梦里嫁给莫狄,把她伤的千疮百孔,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先不说这个了吧。”姜妧强打精神,笑了笑说:“我还想多陪祖母几年,婚事不用急。”
小吕氏嗯了声,暗自盘算着待会儿跟姜澈商议出个主意。
*
辛夷昨晚睡是睡着了,梦里却是见到了姜大娘子。辛夷捏着她的衣袖,哭了又哭。还说以后见不着了,你要好好保重,许配人家的时候多掌掌眼,千万别嫁个混的。
清早醒了,辛夷回想自己梦中说过的那些话,心里阵阵泛酸。
他与姜大娘子满打满算见了三次,却好像相识多年的故人。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喜欢姜大娘子,想天天都能看见她。
偏生天不遂人愿。
那盏吉祥如意灯,本该是他俩的定情信物。而今,灯碎了,信物没了,他的心也死了。
罢了,罢了。
见不着,也就不想了。
辛夷心神恍惚的从府里出来,骑在马上也不看路。
从丞相府到雅慧学堂这条路走了好多次,马儿认得。今儿辛夷没催促,马儿也不偷懒,哒哒哒的慢慢往前走。
阿甲知道主人有心事。他从昨晚上就失了魂似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跟从前那个朝气蓬勃,生龙活虎的主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哎,情之一字,害人不浅!郎君对姜家大娘子是动了真格的了。可惜,这俩人天生就不该在一块。
他家郎君才高八斗,相貌堂堂。姜大娘子十岁才会说话,想必字也是认不全的,又是商户女。
不般配,千真万确不般配!奈何他家郎君就认准了姜大娘子。
上哪说理去。
他和婢女姐姐就不同了。他俩一个是小仆一个是婢女,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阿甲欣喜的弯起唇角。偏头瞅见蔫头耷脑的辛夷,刚刚弯起的唇角便坠了下去。
熬过这段儿就好了。
这事还得靠郎君自己挺着,旁人说的再好听都没用。阿甲硬起心肠,不去哄辛夷。
两匹马一前一后,眼瞅着快到雅慧学堂,就听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郎君,后边来人了,咱让让人家。”阿甲一勒缰绳,拨转马头,往路旁靠了靠。
辛夷现在就跟游魂似得,懒得想,也懒得看。听了阿甲的话,便照做。
不多时,后面的马从他俩身边经过。
阿甲顺势瞅了一眼,就见马上坐着一位红衣小郎君。
一看这位的打扮和坐骑,就知他不是寻常人。
马是大宛驹,衣是轻缭绫。
墨黑油亮的长发用一支小巧的碧玉冠束在头顶。手上戴着镶嵌碎宝石的护腕,拇指套着扳指,靴子后头各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
这人谁呀?
就给个背影也辨不出是哪家的郎君。
阿甲正琢磨,那人将马身调转,冲辛夷一抱拳,“辛五郎,久仰,久仰。”
辛夷定睛一看,不认识,许是听过他的名儿,上来说两句话,攀攀交情。他便回道:“失敬,失敬。”
循例该问问对方名姓,奈何辛夷没有多余的心力,就想快把人打发了。
那人给了正脸,阿甲还是辨不出他的来历。
样貌不丑,却也不俊。比他家郎君自是比不过的。但通身散发出的英武之气把他平淡的眉眼点缀的十分夺目。甚至有种华彩纷呈的感觉。
他谁呀?
阿甲搜肠刮肚,愣是想不出来。
“某听闻昨日辛郎君猜出了封家班的灯谜,是也不是?”
原来是为那盏灯。
阿甲恍然。
他不提还好,一提便戳了辛夷的痛处。
辛夷淡淡说道:“正是。”
“某多嘴问一句,辛郎君是否想把那盏吉祥如意灯赠与楼十七娘?”
辛夷的心都碎成筛子了,沉声回道:“没有的事!你说这话,便是毁了楼十七娘的清白,我劝你出言谨慎些。”
那人却笑了,“没有就好。某也是听人嚼舌,所以想要与辛郎君求证。失礼了。”
辛夷看也不看他,催马要走。那人却阻住辛夷的去路,问道:“既然你不把灯送给楼十七娘,就是不喜欢她。那你因何不喜欢楼十七娘?她不好么?”
因为他喜欢姜大娘子,心里再放不下别人了。只可惜,这份喜欢,姜大娘子到现在都不知道。
一念及此,辛夷眼眶发酸,险些坠泪。
“与你有何相干?”辛夷仰起脸,冷冰冰的回道:“刚刚劝你出言谨慎,你却变本加厉的污人名声,你安得什么心?”
阿甲看出不妥,打马来到辛夷身侧,附和道:“就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恁的不知羞耻。再则,我家郎君的喜恶作甚与你报备,你算哪根葱哪头蒜?”
阿甲顺势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郎君,咱们走,甭理他。”
这是上学的必经之路,要是让学生们听了去,他家郎君哪还有为人师表的尊严了?
那人一张脸涨成茄子色,又紫又红,就连脑门儿都粉莹莹的。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楼因,楼十七!”
楼十七娘?
阿甲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的老大。
我的天老爷。
楼十七娘是这种款儿的啊?还不如姜大娘子瞅着顺眼呢。
阿甲全没有得罪人的自觉,而是把楼十七娘和姜大娘子做了个比较。
啧啧,要是不说,谁能看出她是小娘子?这不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么?
万幸郎君没跟她议亲。这要是俩人凑一堆儿拜天地不就跟拜把子似得?据说楼十七娘关刀玩儿的好,以前阿甲还不信,现在信了。张口就是姑奶奶,她绝对是块玩儿关刀的料。
辛夷赢了封家班的花灯是件为人津津乐道的大事。没用多少时候,就传到了楼十七娘的耳朵里。当她听说辛夷不仅猜出灯谜,还回赠了一个给封四郎,楼十七娘的心有些松动。
她最看不惯读死书的书呆子。所以,才会入宫求楼皇后,莫把她和辛五扭到一起。
可那辛五郎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辛郎君轻轻巧巧的就避开漫天的果子,衣裳都不会脏的……”
“辛郎君笑起来漂亮极了……”
“辛郎君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马鞍,飞似得就上了马背……”
楼十七娘在外面随意走走逛逛,但凡有关辛夷的传闻,全是溢美之词。而且,辛夷貌似会功夫。要不怎么能飞似得就上了马背呢?
楼十七娘这一宿辗转反侧,来来回回琢磨的都是辛五郎。
早晨起来,心里觉得不踏实,便索性追来看看辛五到底是个什么人。
一看不要紧,楼十七娘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他是这般出类拔萃,就不该去求皇后娘娘。
辛夷也是一愣。他定定心神,抱拳道:“辛五对楼娘子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家仆亦是忠心护主,才会冲撞楼娘子,还望楼娘子莫见罪。”
阿甲赶紧说软话,“小的眼拙,没认出楼娘子,还望楼娘子大人有大量。”
楼十七娘面上红晕稍稍褪去。
“不知者不罪,我岂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霸道小人?”
阿甲笑成一朵牡丹花,“不是,不是。楼娘子绝对不是。”
楼十七娘不理阿甲,一双眼紧盯辛夷,“如此我与辛郎君便是相识了。若辛郎君得闲,可以去大将军府找我玩。我们上校场切磋箭术骑术都可。”
这两样是楼十七娘擅长的。不过她最拿手的是关刀,怕把辛夷吓着就没敢说。
阿甲点点头。若是跟她拜把子真就不赖。人家家里有校场,跑马射箭都行,能撒欢儿的玩。
“辛五乃是蒙师,教书育人,事业繁重。并无空闲与楼娘子切磋箭术。”
辛夷一口回绝,楼十七娘不但不气,反而觉得辛夷跟她认识的男孩子都不一样。那些人,不用她出言邀约,主动来求她骑马射箭,甚至是围猎寻乐。
就连她先前嗤之以鼻的蒙师二字,经由辛夷那两片红润的唇说出来,都变得那么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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