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拂夕巧诱亦撮合,子璘得见南宫瑾
作品:《往生塔》 “都起来,都起来!我们上路了!”黑无常在院子里一边吆喝着,一边挥舞铰链。
白无常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铜钱以气逼向黑无常眉心,黑无常一个快步躲闪,反手一铰链又击了回去,白无常嘴角微勾,打开扇子一个跃起定在半空中,铜钱从他靴下划过经飞檐弹射而返,白无常追着铜钱御风而行,行至黑无常面前二尺处以扇面接住铜钱反转折扇拍向黑无常掌心,黑无常猝不及防接住了这扇子,白无常揭开扇面,黑无常掌心安然置着铜钱。
“赏你的。”白无常道,摇着扇子转身离开,“看你舞了半晌铰链,赏你卖艺钱。”
“我舞铰链就值一文?”黑无常举着钱,愤愤不平地追上去。
“无甚招式,穷追猛打。一文都不值。哈哈哈——”白无常笑得潇洒。
“黑白无常大人今天很高兴啊。”拂夕转向寒月道。
“是啊,大概是差事了了一身轻。走吧夕儿,上路了。”寒月轻轻笑了。
拂夕其实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轻盈,如若死后直接去了奈何桥其实也没什么趣味,倒是结识了月姐姐c黑白无常二位大人,还有在魔道遇见的不知姓名的恩人以及一路见闻,都让她觉得真是值得庆幸。
她俩刚刚踏出客栈,迎面陈子璘走了过来,“容姑娘!真巧啊!”他故作偶遇,其实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偷偷向小二打听得知这一行人不过是借道半步多,心下想着既是赶路,那在半步多这种地方实在是没有多留的必要,估摸着也就是这两日就要启程,所以就来蹲守碰碰运气。果然被他猜中了,守了两个时辰这一行人真的出来了。
“陈公子?”容寒月停下脚步,“我们要离开了,昨晚谢谢你,告辞。”
“容姑娘,你们这是去哪儿?”陈子璘迫不及待地问。
“大抵是去冥界吧,我也不甚清楚。”容寒月礼貌一笑,暗示自己要走了。
“别别别!顺路!顺路!我也去冥界!”
“你一个大活人去冥界?难不成去喝汤吗?”黑无常走过来呵斥道。
“对啊,喝汤!听说冥界有汤美味无双,我也想尝尝!”陈子璘急忙说。
容寒月和拂夕对视一眼,噗嗤一下都笑了,陈子璘一脸茫然。寒月道:“冥界没有你可以喝的汤,你还是回人间去吧,半步多也很危险不是吗?”说罢寒月挽起拂夕跟上了队伍。
“她,她在担心我容姑娘!”陈子璘又跟上去。
“你!识相的话就走开!”黑无常一拳击中陈子璘胸口,这一拳不过是做做样子其实并未发力,但仅仅是这样陈子璘已经退了几丈,险些跌倒在地上。
“陈公子,你还是莫要跟着了。在此拜别公子。”寒月一礼,回身慢慢走远了,只剩下拂夕盯着他看。小丫头眼睛扑闪扑闪,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子璘怔怔望着容寒月背影许久,才发现拂夕正在打量他。拂夕冲他走过来说:“除了跟着我们,你就没有别的法子去冥界了吗?”说罢笑嘻嘻地走了。陈子璘一拍脑袋:“鹰兄!”
拂夕赶上了队伍,寒月问道:“你方才与那陈公子说了什么?”
拂夕道:“我看他执意跟着姐姐,便想考验一下他的真心。就和他说让他自己寻法子去冥界,如果他一个凡人真的去了,也便有几分可信了。”
“冥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何苦让他去走这一遭凶险?我既要喝那孟婆汤忘得干净,又要这真心有何用。你不该这样怂恿他。”寒月面含悲苦。
“月姐姐,话不能这么说,那陈公子显然对你动了情,我不提点他,他那么蠢,肯定就此错过,他自己也不会甘心的,待到他老了不中用了,躺在那病榻上悔恨当时没跟去冥界,那才真真是含恨而终啊——”拂夕故作捶胸顿足状。
寒月被她逗笑了,“就你话多!”她心下想着昨晚在陈子璘身后还有一个目光精狠的男子,想来并不是常人,或许是妖也未可知,他二人对话如此亲近,大概是知交好友,有他照应陈子璘在冥界应该也无甚凶险。而且自客栈门前一见她也对这陈公子心生好感,如果证实了真心,倘若还能在忘却前尘前彼此说上几句话,此生亦没有什么遗憾了。
拂夕偷偷盯着寒月姐姐看,见她先是眉头微蹙,右手微蜷伏在鼻尖,似乎在担忧什么,而后出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脸上似乎还有一抹红晕,她大概猜到寒月姐姐对这陈子璘也不是没有好感,如果那陈公子真的不畏凶险想尽办法去了冥界,那自己可要促成这桩美事!可是如果陈公子没有去,月姐姐肯定是要怅然一番,如若走到那一步,她便让月姐姐快速喝下孟婆汤,全部都忘掉!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她还是很坚信陈子璘会去的,毕竟他那痴傻的模样,别说让他去冥界,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估计他也不会皱眉头。想到这儿,她由衷地替月姐姐开心。只是不知道自己下辈子姻缘如何,会不会有一样清容俊秀的公子也痴痴的喜欢上自己。
在队伍的最前面,黑白无常又想起来一桩事。要说这次还真是黑无常先想到的。
“必安呐,你说这冥君和拂夕那丫头就那样,会不会,喜欢她啊?那咱们这就给人家喝汤送去投生,是不是不合适?”黑无常迷茫地看着白无常,希望白无常能有独到的见解。
结果白无常一听这话也愣了。“这好像是不太合适,可是冥君也没吩咐不让咱们送她喝汤投生啊。”白无常把扇子在手里敲来敲去也是没了主意。
“还有没有‘缓兵之计’,就是既不送她投生又不算咱们没完成差事!”黑无常话刚出口,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他举起食指摇晃着,白无常也眼前一亮,举起了扇子。
“往生塔!”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白无常接着道:“三途川最近的渡口就是兰芷岛,别让她喝汤了,直接送去兰芷岛进往生塔,反正就算冥君没有再召见她,她出塔投生的时候也还会再喝汤忘了塔中事。咱们也算是交了差。”
“妙啊!妙啊!”黑无常拍起手来,“哎呀还有一事,那我们怎么让冥君知道拂夕在往生塔?我们直接去奏禀吗?”
“你这个脑子啊!真是灵光只有一刹那!”白无常用扇子狠敲黑无常的脑袋,“冥君能希望咱们知道他和拂夕的事吗!巧合懂不懂!制造个机会让他们偶遇下就成了。”
“谢老弟,真的,高,实在是高,有见识!”黑无常竖起拇指赞叹道。
白无常气到语噎,只得讽刺道:“如果有天我死了,绝对和你脱不开关系。”
“谁!我的仇家来找你寻仇了?告诉我是谁!我铰断他的脖子!不过话说回来——我有仇家吗?”黑无常抽出铰链,仿佛即刻就要与人大战三百回合。
“啊——”白无常仰天长啸,一扇子击飞了黑无常,黑无常一咕噜爬起来,按着摔肿的屁股又一颠一颠追了上去。
冥界三途川两畔彼岸花开得极盛,开在凡间到冥界这一畔的是曼珠沙华,红色,如鲜血欲滴;开在冥界到投生大门那一畔的是曼陀罗华,精白,如皑皑白雪。三途川向西方奔流而去,隐匿在堆叠的迷雾中。川上横跨着一道木桥,极宽,附以木雕花柱,每个小柱上都有一株木莲,据说是如来佛祖经过时留下的慈悲的叹息幻化而成的,而世人往往悲悯的是自己,在桥上叹一声奈何,才能下定决心把尘缘过往都忘却干净。奈何桥上人影行色匆匆,桥下,彼岸花稀疏处,藏着两个人。正是陈子璘和他的鹰兄。
“我们来得太早了,到底那些魂魄走得没那么快。”鹰兄抱怨道,一边揉着自己早已站得酸痛的腿。
“要不你坐在我药箱上歇下吧”陈子璘极为抱歉,如果不是他急不可耐一路催赶也不会早到这么久,就无需害得鹰兄和他一起躲在这桥下淤泥中,坐不得只能靠着桥墩站着。虽然心疼满箱子的珍贵药材,但是鹰兄到底是为了自己才到了这步田地,他心一横甩起袖子就要把药箱放在淤泥上。
“使不得!”鹰兄抢过药箱,“这竹木箱又不隔水,你辛苦收集晒干的药材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了,要不是为了这药材你怎么会犯险求我带你去半步多!还有这刚刚得的彼岸花,哪一个不比我受点累来得重要!你这人还真是痴,就为了见那姑娘最后一面还真是什么都不管了。”鹰兄兀自念叨着,仔细检查药箱有没有沾上淤泥。
陈子璘红了脸,痴痴地笑了。
这时候忽然从远处走过来两个冥界小差。鹰兄目光敏锐瞬间发现了,他把药箱塞给陈子璘抓起他腾起,另一只手呈爪状死死嵌在桥底石头中借力使得他二人贴于桥底,但是陈子璘看得出他坚持不了多久,鹰兄的手指尖已经变回原形,并且缓缓渗出血迹。
两个小差走到桥下,四处环顾一番确定此时此处没人,一个便开口道:“你知道吗,我听白婆婆身边的倪儿姐说,青州现在只出不进了,怕是要有什么变故。”
另一个道:“那些赶不上投生的孤魂野鬼就在这里堆着?”他的语气十分轻蔑好像在说器物花草,总之不是有思想有情感的魂魄。而这些魂魄里也包括容寒月,陈子璘听着心里不禁愤愤起来。
这轻蔑小差又接着道:“去青州多好啊,他们忘却过往虚幻地按照人间在青州活着c等着被召唤投生,岂不是比在这里哀鸿遍野好千倍万倍!”
“谁说不是呢,那青州本来就是为了安放等待投生的魂魄的呀,不让他们去这里岂不是乱套了?倪儿姐说是投生大门每次多放走些人,这哪儿够啊。不过她大概说的就是兰芷岛一处渡口,其他十五处渡口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只有兰芷岛出问题了。”先开口的小差这样说着,指着三途川流逝的西方耸耸肩。
“可是最近投生大门就是开放得久了,而且堵在这里的鬼魂却不见少。依我看,不是兰芷岛的问题,青州就是只出不进了!”轻蔑的小差声音愈发大起来。
“哎呀!你喊出来好了,唯恐川主听不到似的!走罢走罢!”两个小差推搡着,提着袍子踮着脚从淤泥地走出去,绕上奈何桥不见了。
鹰兄爪一松,他和陈子璘瞬时从桥底掉落下来,幸而他还不是完全没了力气,二人才不至于摔个嘴啃泥。陈子璘赶紧取出草药绷带为鹰兄止血,他那只爪子已经血肉模糊。
“真是对不住我”陈子璘不知说什么好。
“不碍事不碍事,我欠你一条命。当年若不是你医好了我这只垂死的鸟,我这一百多年的修为就尽散了。”鹰兄笑得开心,毫不在意自己手上的伤。笑着笑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陈子璘道:“子璘!依照那小差的话,你可以带那姑娘去青州!说不定你们可以在那儿依照人间过上几年好日子。”
“可是怎么去他们方才提及的青州呢?”子璘没了主意垂下了头。
鹰兄一时无言,再抬头时,天水相接处竟驶来一条船。“子璘!你看!”
陈子璘的眼神可不比鹰兄锐利,他极目远眺,也只看到了一个虚点。身边彼岸花虽远谈不上繁茂,但是隔着水汽氤氲的江面藏身还是不用担忧的。
他二人便藏身于影影绰绰的草木后,隔着红色的曼珠沙华,瞧着那船是愈来愈近了。这下陈子璘才算看了个清楚,那是一条极其精致的二层画舫,画舫中传来清远的琴音。
那制船木材呈红褐色,木纹如行云流水,仿若有暗香阵阵。那鹰兄修成人形之前终日盘桓于草木森林,对这些自是如数家珍,“这是降香黄檀木制的”陈子璘见鹰兄面露惊讶的神色,又觉得这降香黄檀名字十分熟悉,这才想起来正是降香海黄这一味中药的由来了,民间俗称作黄花梨的,是极其珍贵的木材,上品降香海黄能有些许入药已经算难得,然而这整条叠层画舫竟全是极品海黄制成的,可见这木船奢华。然而却只有简单的木刻雕花,用以衬托木螺纹而已,不曾作精密的镂空雕刻,也不见金玉宝石作饰,画舫上的丝幔纱帘则尽是不加织图的玉色,这船的主人大概并不屑于做引人注目之举。
看到这里,陈子璘心下已经了然这是谁的船c甚至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站起身向那船招手,鹰兄来不及阻拦,船已经调转方向岸边驶来。
“子璘贤弟,这”鹰兄迷惑不已。
“放心,这船的主人,或许会帮到咱们亦或本就是来帮我们的”子璘若有所思。
画舫渐渐靠岸,琴声戛然而止,走出一个白衣公子,对着陈子璘二人一拱手礼道:“请问阁下哪位是陈子璘陈公子?”
“正是在下。”
“我家公子请陈公子舟中一叙。”
陈子璘坚定地看了一眼鹰兄,暗示他放心,踏上甲板走进舟中。鹰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了解陈子璘,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痴,从前对于医理是如此,而今对那位容姑娘也是如此。正因为这样,他格外担心他这位救命恩人,生怕他被奸人抓住了软肋,做出许多被胁迫的险事。不过看这画舫不着烟火气,方才相迎的人也彬彬有礼,想来乘船的这位公子是一位君子,当下才安了心。
陈子璘走进画舫,画舫内陈设简单,大平木榻上只有一架黄花梨矮琴桌,上面置着落霞式古琴,缀以白渐染酡红流苏,四下却没有人。
“我家公子请陈公子赏琴。”白衣公子一礼,退出船舱。
陈子璘心下虽为了容姑娘的是焦急,却也知道此时此刻由不得他,只能恭敬不如从命,褪下背上药箱,走近看琴。“真是好琴”陈子璘不禁叹道,他素来不擅音律,但是祖上亦是书香世家,所以略懂一二,南朝梁简文帝《登城》诗曰:“落霞乍续断,晚浪时回复”说得正是落霞富于变幻之姿,这琴形如同落霞虽然灵动却不带媚态;再看琴身木质细腻,褐色中透着红紫之光,细看还有点点金碎灿若繁星,这大概就是上好的金星紫檀木了;琴弦则是天然彩蚕丝制成的,一根琴弦竟能呈现出落霞般的斑斓色彩。“真是好琴啊”陈子璘再次感叹,不禁伸手抚琴,琴音灵动婉转,竟不似寻常生涩。
“陈公子也觉得这是好琴。”
循着这温润的声音,陈子璘抬头望去,来人身着蟹壳青色的交领直裾纱衣,还透出月白色的里衣,仿佛仙人一般不染世俗,眉眼间似蕴含远山深水,肤色极净苍白。正是人如其声,表里如一。他是南宫阁的主人南宫瑾,人称“瑾公子”说得正是这一位了。
“《洞冥记》有句曰:‘握凤管之箫,抚落霞之琴’,能得此琴,也算得上是附庸风雅了。”南宫瑾道。
“陈子璘在此拜过瑾公子。”陈子璘恭敬地拱手。
“陈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南宫瑾低下头轻抚琴弦,面露微笑。陈子璘见他清闲神色,不由得想起自己并非偷闲来此,心里坠着这样一桩大事,又不知从何说起c如何说起,愈发心急如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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