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黑白无常叹奈何,子璘寒月向青州

作品:《往生塔

    “陈公子,莫急。”南宫瑾抬起头轻轻笑了,他笑得那样温和,反而使得陈子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时我为你合了一卦,时辰未到,佳人迟至。”南宫瑾说罢缓缓坐下,“你也坐罢。”

    陈子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着南宫瑾精通世事知晓未来,大概早就得知自己此行前因后果,也是不必顾忌言辞了,便道:“瑾公子,我想请教如何去青州?”

    瑾公子看着陈子璘,认真地说:“当然是坐船去,我此行正是为了这事,那青州虽似凡间,却暗流涌动,能帮得到的我都会帮的,能打点的我都会代为打点,你且放心。”

    “我,在此谢过了”陈子璘张口结舌,除了感谢实在说不出更多。

    “你不必谢我,我素知医圣陈公子云游惯了,所以只是钦慕医圣才华,并不敢登门叨扰,更不必说是招贤纳士请陈公子入我南宫阁了。今日与往后种种,也并不为了让陈公子允诺什么,南宫瑾真心相交,如此而已。”

    陈子璘听了这话,心里十分高兴。其实刚才在三途川畔他看画舫风雅c闻琴声清幽,加之玉色垂帘,他就知道来人是瑾公子。他云游四海常常听人提起南宫阁瑾公子的美名,说此人有魏晋风骨c才华横溢,为人却不曾倨傲清高,是一位正人君子。瑾公子喜欢木和玉,遍及各地的南宫阁都所属其名下,同时也是他和门客相聚之处。陈子璘也曾为几位贤士出诊,听他们自述都是受过瑾公子慷慨相助的,说这位公子从来帮人不求回报,只是因为钦慕才华或感其大义,所以不乏追随者。今日得见,果真如传闻所说,瑾公子就仿佛是从诗书中走出来的人,大概刘禹锡当日作《陋室铭》就是向往成为这样的人吧。自己能与他相交怎能不心悦?

    陈子璘正兀自想着,南宫瑾倒是想起了在船外的鹰兄,“陈公子,还请问船外那位公子名讳?请他一起入舟中歇息等候吧。”

    “啊,他本是无名无姓,因年长我许多,我便称他为‘鹰兄’。”陈子璘真诚地回答道。

    南宫瑾心下了然,这“鹰兄”大概是修炼成人形的鹰妖,他亦深知君子之交无需顾忌身份命格,便唤道:“南宫鹤,快请鹰兄进来!”

    “是,公子。”甲板上的白衣公子答道。

    待到鹰兄也进来落座,南宫瑾也叫南宫鹤一起进来歇息,自己为三人弹奏一曲《广陵散》消磨时光,陈子璘沉浸在落霞琴的渺渺之音中,看着这位思虑周到c高贵又亲和的公子,心想:当今世道,能不问贫富贵贱怀着赤诚之心的人能有几个呢?

    “你们,就在这登记入名册!”黑无常指着人头攒动的队列对大家说。

    “这里人好多啊!”拂夕抱怨道。

    “殊不知这里人愈多,那凡间因为亲人诀别而神伤的人愈多。人世无常啊。”容寒月叹道,面容暗淡下来。

    拂夕看着容寒月满面忧愁,想来定是为了她的父母,便道:“月姐姐,这里人尚多,我看一时半会儿也轮不上我们,”她四下看看,那黑白无常大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我看那花开的不错,我们要不去赏花吧!”

    容寒月本无意景色,听拂夕这么一说,不禁向远处多看了几眼,曼珠沙华妖冶如鲜血,确实不是人世之景,虽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花但是胜在新鲜稀奇,也就答应了。她二人悄悄走到三途川畔,拂夕伸手便要摘下一朵开的极盛的曼珠沙华。

    “小心有毒!”

    容寒月心中一震,这不正是那位陈公子吗?不远处,陈公子还有那个眼神凌厉的公子再向他们招手,再细看似乎不远处奈河桥下画舫边还站着两个人。还不及拂夕拉着容寒月过去,陈子璘倒是着急跑过来了,深一脚浅一脚溅了一身河泥。

    “容姑娘”陈子璘明明很着急,走过来却一句话也憋不出了,容寒月此时也是脸颊发烫,只是低着头,等了许久,陈子璘才开口道:

    “容姑娘,你可愿跟我走?”

    他这句话来的突兀却是十足的恳切坚定,容寒月抬起头,二人四目相视,一时又没了言语,只感觉那发烫的脸颊和濡湿温热的眼眶成了一种杂症,陈子璘也染上了这种时疫。

    容寒月感到气息阻滞在胸口,眼泪已经在打转,“我跟你走”,她的声音仿若游丝,只这四个字,她推翻了十七年父母先生教的一切,那些在闺阁里习得的所谓礼仪教养在自己这颗心面前竟是通通不作数的,瞬时间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拂夕只觉得此情此景非常动人,虽然她也说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只见不仅是月姐姐,那陈公子也是热泪汪汪,她倒第一个反过神来:“此时由不得说太多了,你们快走!”

    陈子璘方才反过神来:“快走,我们乘船走!”

    “夕儿!”寒月抓住拂夕,“一起走吧!”

    拂夕回头一看,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竟在登记的小仙桌边,她多想一起走啊,她默默收回了手臂,道:“我不能走,我走了怕是黑白无常大人很快就会发现的,我会为你们掩护的,快走!”

    陈子璘和鹰兄这才看到远处的黑白无常,陈子璘道:“真的不走了吗?”望着拂夕一双大眼睛,他读出了肯定,可是实在无法在耽搁了,“谢过姑娘!”他说着扶住容寒月与鹰兄一同离开。

    容寒月还想再次抓住拂夕,拂夕推开了寒月的手,“快走吧!月姐姐!”拂夕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容寒月再没有办法了,陈子璘扶着容寒月连同鹰兄,三个人疾步走远,拂夕目送容寒月安全上了船,抹干净眼泪,转身便往回走。

    远处画舫下,南宫鹤道:“公子,她就是那天那个小姑娘。不用带她一起走吗?”

    “来日方长,还会再见的。”南宫瑾答。

    “你这丫头!去哪儿了!”黑无常面露愠色对拂夕吼道。

    “我看那花很稀奇,就过去看了看。”拂夕缓缓说。

    白无常上下打量了拂夕,发现她鞋边似乎沾上了淤泥,那必是深入花丛了,不由得有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一直和你一起的那个容寒月呢?”

    “月姐姐啊?她说不与我同去,应该早就在队伍前面了吧!”说着拂夕做出探头探脑的寻找状。

    白无常心想那容寒月是个乖巧谨慎的,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而自己和黑无常尚有些事需要带这小姑娘完成,所以索性就不过问旁的事了,“你,不用登记了,喏,去奈何桥上站着,不许四处走动!”

    “我们办了事就来找你!”黑无常跟着嘱咐道。

    拂夕答应着,心里却十分疑惑,然而此时她更惦记着月姐姐安好,若依之前,她必是要抓住黑无常大人问个清楚,现在反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乖乖去那桥头站着了。她想极目远眺月姐姐乘坐的画舫,不知是自己身材尚小还是那船行得极快,亦或是三途川雾色茫茫,总之是没有踪影了。

    “月姐姐,祝你一路顺风,和陈公子和和美美。”她兀自念叨着,却觉得自己言语直白生涩,和月姐姐平日里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言语大不相同,但终究还是月姐姐的话更好听些。大概自己年纪尚小,还能称得上直白可爱,再过几年,如果还是如此,岂不成了粗俗无礼之徒了?这样想来,就更添愁思了。

    那桥上有很多木刻莲花的桥栏柱,下面刻着很多小字,拂夕想着看看别的事物转转念想也好,于是俯身观看,结果都是千千万万从这桥上走过的人落下的叹息,其中不乏文采斐然者,这样看就更加相形见绌了。拂夕捡起一块小石头,在木头柱子上写写画画,也想学着世人落一声奈何,结果想写的字一时又忘了笔画。

    正烦躁不安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了香味,这香味很特殊,仿佛是世间所有山珍海味熬煮而成,原来是不远处一个凉棚下的汤铺。

    “诶”拂夕站起身,顺着香味走近汤铺,一个胖胖的老婆婆正在一口大柴火锅前忙活,那香味就是从那一大口锅中飘出的。凉棚下有很多人,座位坐满了就蹲在地上c倚在桥边,总之人人抱着一只海碗,碗中风光不尽相同,真是奇了,同样的汤落到不同人的碗里竟有千百种姿态。

    胖婆婆穿着油麻布衫系着围裙,简直手忙脚乱,而前来领汤的人不仅分文不给,而且还有态度恶劣的坏人c絮絮叨叨的妇女,甚至那满头花白颤颤巍巍端不住碗的老者,她都一一回答照顾,面面俱到,没有一丝抱怨和不耐烦。

    “婆婆,你是孟婆吗?”拂夕怯怯的问。正在她问的当间,那婆婆又端了两碗汤送给一对老人,她在围裙上抹抹手,一摇一摇跑回锅边,“是啊,我就是孟婆。”她嘴上回答着,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我如果喝了汤是不是什么都会忘掉?”

    “是啊小姑娘,可是又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呢?”说罢她盛了一碗汤递给拂夕,拂夕接过汤,垂下头,不说话了。

    “去吧,去那桥头台阶上坐坐吹吹风,等凉一点再喝。”孟婆慈爱地拍拍拂夕的肩膀。

    拂夕小心翼翼端着碗,乖乖走到桥头坐在台阶上,盯着碗里的汤,汤色逐渐发白,从碗底飘起了鱼丸c河虾c蛤蜊天哪,这不是钱塘江畔最出名的“天下第一鲜”吗?那是醉江楼的名菜,她这辈子只喝过一次,还记得那天胖厨师端着一只白冰裂瓷海碗,说是商船宴请贵客专程从醉江楼买来的,只剩下一口,让她快趁还有点温喝了这汤底。

    拂夕这辈子都忘不掉那口汤底的味道,虽然只有一口,还是鲜得舌头都快要掉了。更让她难以忘怀的是那时的胖厨师,他揣着手,蹲在拂夕身边,一边催促她快喝,一边自己馋的口水直流。想到这里,她眼泪又流了下来,也不知道胖厨师过得好不好?现在身在哪里?可惜自己和他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想到这里,拂夕端起碗对着天空,“祝你们都好,所有人都好!咱们来世再见!”说罢端起碗咕咚咚喝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脆响,拂夕的碗被击出一丈远,原来是白无常大人的扇子,扇子经地面弹射折返,白无常接住扇子,快步上前,对着拂夕怒斥道:“谁让你喝汤的!”

    白无常大人一路上虽然有些冷漠倨傲,但是如此怒气冲冲还是头一次,然而拂夕却盯着击碎的碗道:“我的‘天下第一鲜’”

    黑无常一把抓起拂夕,攥住她的肩膀摇晃道:“吐出来!吐出来!”

    白无常眉头蹙起,这孟婆汤喝了哪里有吐出来的可能?他转身望向被此景惊呆的众人,一眼看到了不知所措的孟婆。

    “黑白无常大人我我不知道”孟婆结结巴巴,已被吓得颤抖。

    “没事没事,”黑无常对着周围的鬼魂和小仙道,又对孟婆道“没事没事,真没事的,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大家缓缓散开了,孟婆心下虽不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就返回锅边干活去了。“谢老弟,谢老弟!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身子不值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黑无常拍抚着白无常胸口。

    “人呢?!”白无常突然说。

    他们这才发现拂夕已经摇摇晃晃走回奈何桥中间了,黑白无常疾步过去抓住她。

    “喝了多少?”白无常问。

    “半碗,只有半碗!”黑无常急忙答道,拂夕头冲下整个人搭在黑无常手臂上。

    “还记得多少?”白无常又问。

    “记得,记得我不知道”黑无常抓耳挠腮。

    “我问她啊!”白无常着急道。

    “别着急别生气谢老弟你等着我问她”黑无常提起拂夕,“嘿!丫头你看着我,嘿!我,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你问我?哈哈哈哈”拂夕指着他的鼻子笑个不停。

    “嗯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黑无常弱弱地回答道。

    白无常气得捶胸顿足,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老弟,我们刚刚和三途川主交代过这个事,可她现在这个样子,还送去兰芷岛吗?”黑无常觉得虽然这话可能会惹到白无常,但是他是个没主意的比不得白无常机智聪敏。

    白无常沉思片刻,说道:“送。她虽然没了记忆,可是冥君记得她就成了。也只能这样了。”

    “唔,”黑无常背起拂夕,忽然灵光一闪,“谢老弟,从来这孟婆汤只要喝了就没有喝半碗的道理,这小丫头会不会出事啊?”

    白无常也怔住了,“是啊罢了,走吧,只能听天由命了”说罢转身下桥。

    “唉——”黑无常背着拂夕,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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