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拂夕初至兰芷岛,婆婆闻因起嫌隙
作品:《往生塔》 拂夕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所以你,宁可,此生长诀,也不愿再信我一次?”好像是一个男子倾尽所有气力挤出了这句话。
拂夕想要循声望去,可是自己仿佛被层层枷锁牢牢束缚,眼前又隔着一层琉璃似的,薄薄日光透过琉璃被扯得支离破碎,怎么也看不真切。她奋力睁大双眼,穷尽目光,才看到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倚在方塌边,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撑在右边手臂上,在细看,他的左臂连同胸口都受了重创,鲜血汩汩流淌。而方才的话,正是他说的。
“一愿你常驻阎罗,金玉满堂往来官贵只道是寻常;”
这句声音从拂夕头顶传来,嗓音是那么熟悉,可拂夕就是想不起他是谁,但能听出这字字都吐露出极度的心痛。
“二愿你身在云巅,万代千秋生生世世谁问高几楼;”
这人说的极慢极慢,仿佛痛彻周身,吐息时只剩下一丝叹息。拂夕感觉自己被钳制着缓缓后退,一点点远离那个重伤的黑衣男子。
“三愿你长乐未央,醉里笑看如花美眷且把衷肠唱;一朝别过,淇水汤汤,从此江湖高阁,各安天涯。”
最后一个字说出,仿佛世间所有言辞语句皆化为云烟,随风散了,过往万般生出寸寸芒刺,幕幕锥心。
拂夕只觉得自己被高高抛起,这下她可看了个清楚,只见那黑衣男子听完这话顿时失去了全身力气,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眼泪混着血液接连落在织金地毯上,却仿佛一记记闷拳击在十里红尘中,只是静悄悄濡湿了一片,拂夕也不禁随着他心痛起来。
那黑衣男子艰难地撑起身子,伸出手仿佛在说些什么,拂夕原先觉得自己丝毫不认识他,谁知看到他的眉眼c他的身形竟不知为何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记忆里的他在笑,眼睛里带着桃花般的笑意,不似当下这个人,眼神给人着实的距离感。
顺着这黑衣男子手伸向的方向,拂夕看到另一个人,那个她一直闻其声却看不见的人。那是一个白衣仙人,拂夕心里是这样认定的,至于为什么说他是仙人她自己也说不出个缘由,只觉得他的气度非凡,沉静淡远,还未来得及看清白衣仙人的长相,只见得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着摧心折骨的疼痛,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丫头!丫头!”黑无常摇晃着拂夕。
拂夕渐渐醒转过来,一个大胡子的布衣男子映入眼帘,再看,他身后站着一个白衣书生,虽然都是黑衣白衣,但是和梦中那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自己身在一个小木屋的床榻上,床榻靠窗,古旧的窗棂透进阵阵草木香。黑无常放下拂夕,转身对白无常道:“谢老弟,我看着没什么事了,就和原先那些送去往生塔的一般无二。”
白无常略微点了点头,道:“真是有劳岛主了。”
“白无常大人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拂夕这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看着比自己年长十几岁,也还是极具风韵的,眼角眉梢依然还有些娇媚神态,挽起半边发,簪了一支由白羽毛点缀的旧发簪,身着简单大方的布裙,亦不佩什么装饰。她说话神情很老成,不像是常年在闺阁的女子,所以拂夕心下猜测,定是已经嫁人持家的妇人,正想着,这美妇人又说话了,“只是不知,这小女子是什么来头,竟能劳动黑白无常二位大人大驾为其打点至此。”
“岛主如此问了,我也无从隐瞒,”白无常瞥了拂夕一眼,“借一步说话。”
白无常和那岛主走到门外,才道:“这姑娘似乎与冥君有所联系。”
岛主惊得不由后退了几步,“什么冥君”她似乎在兀自低语,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那,可知道是什么样的联系呢?”
还没由得白无常解释,跟着出来的黑无常插嘴道:“真是奇了怪了,那小丫头竟然和冥君脸对着脸,喏,”他把自己的脸贴近白无常的侧颊,“就这么近。”
白无常立刻推开了他,道:“现在是不是冥君尚且没有定论,你这样背后议论冥君,大概是想结结实实挨顿板子!”
黑无常知道白无常虽不过是说笑,但确实是自己失言了,只好抓抓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谢老弟,你接着说,接着说,我不插言便是了。”
“所以在弄清整件事情之前,我们只能劳烦岛主收留这个小姑娘,择日我们安排冥君与她相见,到时候是不是如同猜测,便了然了。”
“八九不离十!”黑无常嬉皮笑脸的拍手道。
“谨言慎行!”白无常用扇子戳了戳黑无常的胸口,打开折扇,轻摇着转身走向屋前池塘小石桥中,驻足探身看了一会儿,说:“岛主,今年你这池中锦鲤似乎更艳丽些。”
岛主正在发愣,全然没听到白无常的话,白无常回头瞧了一眼,想着锦鲤原也不是什么难养的稀奇物,大约是今年喂得鱼食好些,也就不再言语了。
“岛主!”黑无常张开双手在岛主面前摇晃,岛主这才恍过神来,“那就说好了?麻烦岛主了!”还未等岛主应答,黑无常就一跳一跳追着白无常去了。
那岛主回屋中,拂夕已经端端正正坐在榻上了。岛主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拂夕一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除了一双大眼睛容貌亦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着装也不见精致,可见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
“请问怎么称呼您呢?”拂夕先开口了。
声音亦平庸,不是那种婉转如黄鹂清歌的嗓音。“叫我婆婆。”岛主冷冷的说:“白婆婆。”
“白婆婆?年纪轻轻竟然要叫婆婆”拂夕悄悄嘀咕道。
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见识,不过是没读过书的丫头片子。就算是个小丫头也就算了,还是个已经死了的小丫头,若不是自己为她重塑了皮肉,稍微用点蛮力估计就被扯碎了。这样想来,白婆婆甚至有些后悔帮她复原成“人”了。“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妥吗?”白婆婆的语气不容置疑。
“没没什么不妥的”拂夕方才看那美妇人还觉得她面向和善可亲,谁知那黑衣白衣男子一走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大概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这个道理吧。本来还想问问自己究竟为何到了此处,现下觉得还是不开口为好。可是什么也不说,面面相觑很是尴尬,移开目光就更奇怪,拂夕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那白婆婆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是一味地盯着拂夕审视,似乎她身上带着什么疫病,又或是她原是个满脸脓包的怪物似的。
两人静默了半晌,白婆婆先说话了,她对着门外唤道:“倪儿!”
门外走进一个身着浅红色布衣裙的姐姐,看着约摸二十岁不过的样子,生着一张比瓜子脸还要细瘦的脸,眼睛上挑,口若樱桃。总之看着有点怪怪的。拂夕心想:如果是要我跟着她只怕是晚上睡觉要害怕哩。
“倪儿,你带她下去,就先安置在兰苑吧,还有没有空闲的婢女?”
“回禀婆婆,芷苑有个名叫貌儿的小麻她闲着呢。”倪儿瞟了一眼拂夕,似乎有什么隐情没好直说出来。
“拨去兰苑吧。叫崇灵无事不要去兰苑溜达了。另外不要让她闲着,每天去厨房剥豆子。”白婆婆说完站起身拍拍腿就走了,拂夕心想她活脱脱像是那客船上的商女。
想到此处不禁心里一动,客船上的商女,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般景色呢?她企图把细节想出来却不能够,到底是什么时候c自己又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商女呢?“商女”又是称呼谁呢?越想越乱,想着想着头疼了起来,索性不想也罢。
“你叫什么呢?”倪儿问道。
“我,我叫我叫”拂夕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倪儿觉得这事忽然蹊跷起来,她本以为黑白无常大人送来一个小妖精留在兰芷岛使唤,谁知婆婆安排她在兰苑住下,又着人去服侍她,就像是崇灵少爷一样;如果是个大小姐,婆婆又说让她日日去厨房剥豆子;这还不是最奇怪的,这傻姑娘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就像是之前那些要去青州的c喝了孟婆汤的鬼魂,暂不提青州早就只出不进了,单单是她被婆婆塑了皮肉却没有给她假记忆已属稀奇,若是即刻送去青州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留下,真真是奇事一桩!
拂夕那边正因为想不出自己名字苦恼不已,她努力地放平呼吸,再好好想一次c再一次忽然眼前闪过一道五彩斑斓的琉璃光,她心中似乎就在那一刻了然了:“我是拂夕,我是说,我叫拂夕!”
倪儿惊讶地看着她,想着约摸着假记忆迟缓些也是有的,既然是假的便都是婆婆捏造的c是不作数的,所以也就漫不经心的应和着:“如此你快快起来,跟我走!”
拂夕心想自己一定是在梦中,要不就是被奸人所害,不然怎得每个人都好生奇怪,好好的忽然就冷漠起来
“你便住在这里,迟些貌儿便会过来打点,明日寅时三刻起来去厨房剥豆子!”倪儿吩咐道。
“寅时三刻?卯时天才亮,寅时就得去剥豆子?!”拂夕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然呢?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时候?”倪儿一脸倨傲,白眼一翻,转身离去。
“没天理,没天理!大半夜起来剥豆子!没人性,没人性!”拂夕气得直跺脚,转脚进院的瞬间,她怔住了,什么剥豆子什么寅时三刻全部抛到脑后了,这个兰苑还真是个极好的住处,满园的兰草清香四溢,院子中间有一处凉亭,引流觞曲水至亭下,拂夕虽然不明白这细水弯道用意何在,但是总觉得以前听谁提起过,似乎是个商船的客人,然而何处的商船c谁的客人,诸如此类的问题又会走进记忆的死胡同,好在面对美景她是无心想这些的。再看那院子后面的小楼,竟有两层高,木窗石壁,白墙黛瓦,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拂夕小姐?”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
拂夕应声回头,那竟是个看着极其稚嫩的女孩子,那个小女孩扎着两个髻,配以红绿彩绳,身上也是穿红着绿的,瞧着逗乐至极。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圆如铃铛,倒也是俏皮可爱。
这简直比那白婆婆和倪儿好上千倍万倍!应该就是那个貌儿了!拂夕这样想着,抓起貌儿的一双小手,左看看右看看,欣喜溢于言表。那貌儿也是个不谙世事的,也不害羞,只是呆呆站着随她看。
“我叫拂夕,你是貌儿吧!你不用叫我小姐,叫我”拂夕正想让她称呼自己为‘拂夕姐姐’,突然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样貌年纪了。“你跟我来!”拂夕拉着貌儿就往屋里跑,进了屋左翻右找寻了一面铜镜,对着自己细看了一番,这才肯定地转身对貌儿道:“你瞧,我比你年长,你应叫我拂夕姐姐。哈哈,我有了一个妹妹!”
看着拂夕开怀大笑,貌儿也傻傻的笑了,“拂夕姐姐!”
拂夕便拉着貌儿坐下,又道:“我很多事情记不得了,但是我有种预感我能全部想起来,所以有些时候我痴傻些,你莫介意。”
“嗯嗯。”貌儿连连点头。
“如今我有一桩事得问你,你快快把这是什么鬼地方讲与我听!”
那貌儿便仔仔细细把知道的都说尽了,不过是这里是个小岛名叫兰芷岛,岛上主人叫白婆婆,总管是倪儿姐云云,别的她也是一概不知了。
“对了,隔壁芷苑是崇灵少爷的住所。”貌儿忽然补充道。
“崇灵那个白婆婆说过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好相处吗?”拂夕来了兴致。
“我每日在芷苑洗桃子剥豆子,从没有见过崇灵少爷,不过听说他极其暴躁,好多近侍都是浑身伤痕累累的。”貌儿低下头摆弄手指。
拂夕咽了一口唾沫,“还真是个怪岛,告诉我,你怎么被迫害至此的?”
“迫害?我是被白婆婆救下来的,我被秃鹫追赶行至此处,如果不是白婆婆我就死定了!”貌儿急切地说。
“秃鹫”拂夕觉得这姑娘也奇怪起来,这岛上果真是一个正常的人也没有,不过千幸万幸,这个貌儿已经是最正常的一个了。“那个白婆婆,人很好吗?”
“顶好的,再没有更好了。”貌儿真诚不已。
拂夕也不再多言了,现在她只想尽快逃出这个鬼地方,这是顶要紧的事,甚至恢复记忆都可以延后一些,逃出去最要紧!
由于惦记着寅时三刻剥豆子这件事,拂夕早早睡下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愈睡不着愈要多想,愈多想就更睡不着。她努力回忆那些片段的记忆,她叫拂夕,这件事是最肯定的,其次的她记得自己有块琉璃佩,但是伸手去摸腰间空荡荡,大概是被那个坏婆婆偷走了。其他就是一些画面,那些钱塘江畔的灯火,商船,新鲜的大鲤鱼,还有扎着金丝带的什锦糖。再想,竟然还有云层滚滚,自己仿佛仙人一般在其间遨游,这些又是什么?难不成是梦?想着想着,就完全入梦了。
这个梦,竟和白天的那个一样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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