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绝风领命向魔道,崇灵称病拒开门

作品:《往生塔

    “绝风将军,请——”张一丁脸上浮现一丝似有似无的隔岸观火神态。

    绝风向来是最看不惯这种小人嘴脸的,他斜睨了张一丁一眼,那张一丁大有做了也不怕他知道的模样,眉头一挑,又往下弯了弯身子。绝风提起衣摆,猛地一甩,一个跨步迈过高高的门槛。

    大殿右手侧正是议政阁。议政阁门头上雕着九龙飞天的图样,盘旋交错气势恢宏,九龙之下是浮雕祥云,象征着天庭至上,祥云之下则是镂空青山绿水,代表着三界苍生。这门头绝风不止看过千百遍,如今再看,耳畔回响的竟是太上老君那句“将军仁义,却不懂得帝王之心。”九条金龙或而怒目或而神闲,还有的恣意于祥云之中,栩栩如生,此时此地的绝风却觉得迎面而来的不是天工精致,而是凌驾之气,那是势必要凌驾于三界之上的决心。他不觉皱起眉。

    “将军?”张一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揭起错金织锦的门帘。

    绝风走入议政阁,谁知张一丁也跟了进来,什么时候一个侍从也配参政议事了?绝风心下一沉。再看,玉皇天帝正襟危坐在正榻之上。绝风单膝跪下,对面静悄悄,并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玉皇天帝以目示意张一丁,张一丁心领神会地走到绝风面前,道:“将军,请摘下佩剑。”

    绝风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天帝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重剑是天帝赐给他的,也是天帝准许他佩剑上朝,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绝风傲然取下佩剑,交付给张一丁,重又跪好。张一丁吃力地托着这剑鞘镶满宝石的重剑,缓缓走到天帝面前。

    天帝抚摸着重剑,问道:“绝风啊,你跟着朕三百年了,可还记得朕赐给你这把剑时说了什么?”

    “陛下,”绝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您说这把剑上诛仙骨,下斩妖魔,一平三界。我配得上这把剑。”

    “如今朕出兵冥界你却临阵退缩,如何对得起‘一平三界’这四个字。”天帝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

    绝风一言不发。

    “起来吧,赐座。”天帝忽然道。

    绝风心下猜不透天帝什么意思,只得先起来,在一侧坐下。

    “朕明白你有你的心绪,朕待你也不同于寻常命官,所以不会强迫你。”

    “绝风不敢。”绝风说罢重又跪下。

    “如今有件事令朕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堪当此任啊。”

    如若寻常时候绝风此时一定会答“愿为陛下分忧。”可是目睹了冥界平白无故受此重创c今朝朝堂之变,又听了太上老君的叮嘱,这句话竟如鲠在喉,绝风怎么也说不出。

    玉皇天帝皱了皱眉。又道:“怎么,你怕朕胁迫你出兵兰芷岛?”绝风依旧一言不发。“朕又何尝想伤了无辜的冥官?”

    绝风听到这话,怀着希望抬起头,“那陛下是”

    “擒贼先擒王。你一身本领,就算不作为主帅出征,单枪匹马亦可成事。朕实在不忍心再伤害冥界生灵,你前去为朕除去冥离何。从此天庭冥界永无纷争。”

    绝风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天帝竟然会让自己去刺杀冥君。他虽然明白君有令臣不得不从,但是他在三界行走多年,冥离何从未做过任何逾矩僭越之事,正如那文曲星君所说,是天帝步步相逼,如今更是应了太上老君的话要把冥离何赶尽杀绝了。绝风是个有傲骨的,他宁可自戕也绝不背了自己的良心c行此不义之举。绝风定定地看着天帝,天帝见他不回答也不加以斥责,也只是看着他。或许这是天帝给自己最后的机会了,绝风心里想。

    正想着,忽然腰间一坠,原是腰间两块琉璃佩,竟在此时出现了异动。这两块琉璃佩一块是他自己的,另一块则是从那杭州贼人手中取回属于拂夕的。原来琉璃佩跟自己久了竟也有了灵气,此刻是在警示他。绝风不由得攥紧了腰间两块琉璃佩,连琉璃佩都明白,如若此时出言顶撞,恐怕今生再没有机会寻得拂夕了。想到这儿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了。可是大义面前怎顾儿女情长?或许有一天拂夕唤起前世记忆也会理解自己今天的决定吧。

    绝风正色道:“冥君何辜?”他略顿了一下,“冥界何辜?臣,断不能从命。”他直视天帝,目光如炬。

    天帝只是缓缓看着他,半晌,又道:“罢了。朕重用你是因为惜才,也尊重你的意愿。”

    绝风本来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打算,此刻听天帝这样说就更疑惑了,他实在不明白天帝到底要做什么。

    “听说半步多以北是魔道,一片萧瑟,三界深受其害,那你便去为朕除了尘七罢。”天帝端起茶盏,轻吹了几下,喝起茶来。

    绝风确实曾听人提起过魔道,魔道从不把三界众生放在眼里,至于有没有为非作歹他不甚清楚,但是所有提起过尘七的仙人都是贬斥之意,要不就是讳莫如深。可见此人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能够诛杀他也是为三界除害的好事。“绝风领命。”

    天帝满意的点点头,让张一丁重又把重剑还给了他。“记住,化名隐姓,秘密行事。尘七耳目众多,不要打草惊蛇。”

    “是!”绝风再拜过,转身退下。

    张一丁眼看着绝风英姿不减的离开,心底油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他看着正榻上气定神闲的天帝,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他故作忠心忧虑的疑惑口吻问道:“陛下,绝风起了二心,为什么陛下还要把重剑还给他加以重用?”

    “鹬蚌相争。”天帝又喝了一口茶。

    张一丁这才反过神来,道:“绝风与尘七一战不论输赢都对陛下有利无害,且那尘七不过问三界事谁都不识,此事便与天庭毫无关系。”张一丁嘴角一勾,奸邪地笑了。

    绝风方才走到南天门,身后忽然有人唤他,一看,原来是下界收上来不过百年的副将领王灵官。这个人天生赤面,棕红须发,终日身披盔甲。最传奇的是他竟和二郎真君相仿天生三目,所以常常有人误以为他是一千年前斗战胜佛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时于之抗衡的天将,为了避免此等误会冲撞了二郎真君,他在额头上系上棕色麻布用以遮挡第三只眼睛。他本是不足挂齿的小官,但是绝风却认为此人不贪图虚名,尊敬前辈,和那些追名逐利之徒大不相同,是个真性情的好汉,所以对他一直很是关照,不仅将他从一干天庭新兵中挑选出来,还委以重任——让他做自己白驹部亲信军的副将。

    “将军这是要去哪里?”那王灵官赶上来问道。

    “下界办些事情。”绝风看着他,忽然想起白驹部的弟兄们。虽然绝风是天庭第一大将,但是白驹部每个人他都视作手足,与他们同吃同住,一同操练策马,从不做高高在上之态。他从心里尊敬每一个和他一同出生入死共进退的兄弟,而白驹部的每一个人也都是侠肝义胆的英雄。“我此去凶险,不知归期何时,白驹部就交给你了!”绝风道。

    王灵官一怔,但是军中规矩,任何事是绝不能多问的。“是!属下们等将军回来!”看着绝风如此坚定,他只能这样说。

    绝风一抱拳,转身走下南天门,他身背重剑,意气风发,南天门下风起云涌,卷起他藏蓝色的四开常服,仿佛一个闯荡江湖的侠客。

    王灵官则在南天门下一直目送绝风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缓缓抱拳道:“将军务必万事小心。”

    自从拂夕雨停后回了兰苑,就一直惦记着崇灵的事。这期间貌儿给她脸上换了两次药,她竟浑然不觉疼痛。拂夕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担心,大抵是见过崇灵发狂以后她一颗心惴惴不安是丝毫没有缓和下来。可一整夜过去了,芷苑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郎中早就已经去过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貌儿,我们且去芷苑瞧瞧好不好?”拂夕对着正在收起换药药箱的貌儿说。

    貌儿并没有放下手中活计,她一边整理着药瓶纱布,一边道:“从昨儿个下午回了姐姐你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我们已经回禀了倪儿姐,此事不用担心了。放一万个心更何况婆婆叮嘱过,让你好好在兰苑‘歇着’。”貌儿故意拉长“歇着”两个字,表示婆婆言外之意是要拂夕禁足。貌儿提起药箱,收放在柜子里,又推开房门c撑起窗扇,端起铜盆出去了。

    拂夕在屋里坐卧不安,她走到院中,暴雨过后,天朗气清,竟有些微寒。一道彩虹贯穿天际大放异彩。拂夕忽然觉得这景象莫名熟悉,自己似乎生在一个多雨的地方。再仔细想,似乎商船客舟c画舫渔舷,江畔水汽还未散去,早点铺的茅草顶被一夜雨水冲刷得泛着莹莹的光芒,第一笼蟹黄汤包已经出锅,面皮的混着泥土气息的麦香和蟹黄微微腥气的清甜使人闻之欲醉,她捧着在盘中摇摇晃晃的扁圆汤包,坐在栈桥头,看着渐渐苏醒的繁忙景象。那个时候天上也有这么一抹浩大朦胧的彩虹。“拂夕丫头!记得把盘子送回来!”早点铺的小二哥哥这么一叫,拂夕一转身,记忆的景象通通弥散消失了,只剩下屋内八仙桌上貌儿还未来得及插瓶的木芙蓉。

    拂夕心底泛起了一阵浓浓的乡愁,可是她甚至无法言说家乡何处。貌儿不知去向,大抵是去厨房取吃的了。拂夕忽然想崇灵问她自己是不是妖怪,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分明是恳切的态度,或许他并不总是那个满眼金光狂躁暴动的他。想到这里似乎崇灵也不再那么可怕了。拂夕本想拉上貌儿再去瞧瞧他,谁知貌儿一直提不起兴趣,如今自己去看看也未尝不可了。这样想着,拂夕留下字条道:“我且出去一会子,勿忧。”把字条压在木芙蓉下就径直走出了兰苑的大门。

    芷苑被雨水冲刷后显得格外寂静,拂夕沿着小墙下的石板路静悄悄的走,石板上坑坑洼洼蓄着浅浅的雨水,雨水清清反射着一小节空中的彩虹,拂夕边走边看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绕到芷苑大门,才发现大门紧闭。院内探出一截子新竹,青翠欲滴。

    拂夕轻轻伏在门上听了一阵子,院内只有微风拂过辟芷的沙沙声。她尝试推了推门,门从里面紧锁着。

    “青天白日锁着门,真奇怪——”拂夕心想。

    拂夕鼓足勇气举起手敲了几下门,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答。“门从里面锁着,不应该没人啊。”拂夕自言自语道。

    正打算在敲敲看,门内忽然有人道:“谁!”

    拂夕吓得背后一凉,霎时后跳一步,“谁!”她吓得问。

    “你爷爷我。”崇灵道。崇灵天生好耳力,早就听到有人过来了,原是已经在门后站了一阵子,把来人在门前的所作所为都听在耳中,没想到竟是这个小丫头。

    他想起昨日醒转过来的时候,倪儿和郎中守在床边,倪儿说是兰苑的貌儿来报的,而他身上衣服也已经不同于早前,这芷苑的近侍前日就被打发了,他便知道肯定和这两个小家伙脱不了干系,不禁羞愧难当。倪儿只觉得是他发热涨红了脸,也并未多想,让他仔细调养c安心休息,便退下了。崇灵当时甚至想要出手报复,自己不死之身,是断不会怎样的,谁知两个小丫头竟无知至此,丝毫不知长幼尊卑c男女之防!

    现在拂夕又自己送上门来,本来崇灵一心觉得自己必定是要略施惩戒,结果真的确定是她站在门口,自己的脸又不觉热了起来,之前设想的报复手段统统不作数了。

    拂夕听到是崇灵,拍拍胸脯道:“真真是吓死我了,你没事站在门后做什么开门呐,我是拂夕。”拂夕心想,自己似乎没有与崇灵说过名字,便又补充说:“就是被你打了两个耳光那个。”

    崇灵心想:真是愚蠢。“我知道你是谁。你又来做什么?找打吗?”

    拂夕听他这话言语虽然无情,语气却并不强硬,心下便知道大概是崇灵的一贯态度,不当真的,也便没什么可在意的。“你没事了?”拂夕问。

    崇灵想起昨日衣衫的事,只想让拂夕快快离开,“没事了,你走吧。”

    拂夕听着他语气软和了,猜测他大抵心下感激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得意洋洋地道:“好歹也是我们救了你,你虽不是个好相处的,可是我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少不得得来看看你。”

    “哼。”崇灵心想这小家伙还真是愚蠢至极。

    “不开门吗?”拂夕又推了推门,木门本不牢靠,她这样推便闪出一道缝。

    崇灵还沉浸在昨日衣衫的羞耻中,一看她如此,下意识地用身子抵住木门,着急地说:“我病着呢,不能开门!”方才的所谓“长者”的架子全然不见了。

    “生病为什么不能开门?”谁知拂夕在另一侧抵住了门。

    “你这丫头!”崇灵用幼小的身体死死反抗。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分明动动手指就可以让木门粉碎,此时此刻却真的像个孩子一般与门口那个傻丫头玩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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